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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JO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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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入中…

時間列車的進度條

KJO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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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錯過的列車,到漸漸能趕上。

最近終於能夠親眼看見:正在追趕的是什麼,列車開走的聲音和畫面變得具象,我終於看清了它駛離的背影,連同那消失在鐵軌深處的聲音。原本我只能遙想著那一班剛停過又開走的列車,它彷彿總是與我錯身而過,留下一截餘音。明知道趕不上,還是一次次奔跑。因為知道不可行,所以就習慣了那樣的節奏,反覆錯過讓人疲憊,也難免懊惱,但總是也接受註定來不及的現實,漸漸地也不再努力了。

那感覺就像一場被預設好會輸的賽跑,而我被安排跑在最後一個出發的位置。若真要說的話,班次表上的那一行字,就是種明知無法達成的承諾,被安插在每日行程裡,顯得不合比例,甚至有些殘酷。我得要很用力才能搭上,拼盡全力地衝刺才行。我知道我還有不甘心,所以踏著的緩慢步伐依然沉重,原以為細細品著當下,無限延長著腳下的節奏,是一種釋懷的練習,可是看到空蕩蕩月台,還有姍姍來遲的下一班列車,你會想著,這麼努力地奔跑向。

直到那一天月台上的風沒有那麼急促,人群也剛好稀薄,我站在原地時,那班車剛好緩緩駛入。不是我追上的,而是我「正好」在那裡。那瞬間我才發現,也許時間從未真的為難我,只是我一直沒對準那個入口。那之後,時間開始鬆動了。它不再像一道永遠前推的閘門,而更像進度條,甚至像某種可以被調整的設定。從某一刻開始,我感覺自己正在接近,接近那一班前行的列車。我不確定是車變慢了,還是我真的跑得快了,或者僅僅是我開始看見它的方式變了。

總之,我開始可以毫不費力地做出調整,就像夏令節約時間那樣,但有點不一樣的是,時鐘的撥快是我自己的感知,還有我的效能的提升,沒有人追究這樣的跳躍,客觀的物理世界還在原地跳動,這段空白理所當然地被世界包容了。那麼,我們原來所謂的節奏到底屬於誰?所謂效率,是不是一種捨棄遲到者的信仰?當我看著螢幕上的進度條從13%漸漸攀升到37%、52%、89%,我發現我們早已被這種量化佔據。我們不是真的慢,只是我們沒辦法在該完成的刻度內「裝下自己」。

這個發現沒有讓我感到解脫,卻帶來一種極為微妙的釋懷。我開始想,也許我不是非得一直趕著那班車;也許我也可以在下一個站,與它平行相遇。又或者,我可以擁有自己的進度條,不為別人的完成度而動搖,直到那一刻,我在這裡我在那裡、我在每一處、又不真的在哪一處,所以,而我正在此時此刻。


後來的幾個步驟也慢慢對齊了節奏。那種訓練出來的精準掌握,成為了肌肉記憶,融合成一種愈來愈接近自己自然節拍的擺動。早晨不再那麼混亂,寫作不再那麼抗拒,連訊息的回覆,也不再那麼倉促。彷彿時間從一張對我來說太小的地圖,擴展成一個可以容納我的坐標系。曾經那些匆促與延遲所夾雜的羞愧感,也開始逐步淡出。我意識到,原來不是我太慢,而是我花了很多時間,用來和一個不屬於我的時區對話。於是,能夠分辨哪些節奏來自外部的推進、制度的要求、慣性的期待,哪些則是我內心真正願意維持的速度。有些日子,當我照著過往習慣開啟工作軟體、打開日程表,我會突然停下來問:「這是我現在應該前往的列車嗎?還是只是我記得它此刻該來了?」這樣的辨識力不是一種逃避,而是我終於能從那列車的引擎聲中,聽見自己的腳步聲。

我也曾經懷疑,這樣的鬆動會不會讓我掉隊。但我只是離開了那條不斷趕路的軌道,開始尋找另一種移動的方式。與其說我學會了如何準時,不如說我學會了如何在自己的時刻掉裡抵達,一種與自己同步的方式,允許偶爾的停滯,也允許那些不立即到達的日子。

我還是會回想起那段總是錯過列車的時期,覺得有些心疼。不是為了錯過的本身,而是為了那段我拼命想趕上卻從沒問過「我要去哪裡」的過程。我知道,列車依然會開走,節奏依然會變快,但我已經不再是那個只能站在原地目送的人。也許最後我並沒有真正追上那班車。也許它從來就不是我該搭的車。我只是慢慢學會了看清自己的方向,找到了自己的時區,調整了手腕上那隻總是快了五分鐘的錶。不再為了對齊某個遠方的節奏,而丟下當下正在呼吸的自己。

若時間真的是一條進度條,那我願意讓它斷斷續續、有時跳動、有時停頓。那不再是失序,而是我選擇留下的一種餘白,是我走出來的節奏感,一個不再預設輸贏、不再倉促趕場的步伐。依然的偶爾仍會小跑,有時也會錯過,但我不再慌張,因為我知道,列車不是永遠只會開走,它也會回頭,也會停留,有時甚至會等我。


所以,當我再一次站在月台上,不再瞇眼尋找那微弱的尾燈,也不再翻找班次表來證明自己還有機會,我只是靜靜站著,看著來來往往的車,讓風經過我,讓時間流經我,不去追,也不去等。我知道,有些列車我會錯過,有些我會搭上,有些我只是路過。但這都無妨,因為我終於開始知道,自己要去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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