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深淵與深淵響應──《耕心》週刊的寧靜革命】
2022年,我加入台灣教會公報社,開始接手《耕心》週刊的編務。在那之前我從未讀過《耕心》,也鮮少關注這類的信仰刊物。在我的想像裡,簡單來說,就是得儘量正向、積極地傳遞幸福與美好的見證,好讓人可以安心轉發給福音朋友。
有趣的是,《耕心》自創刊以來即強調真實、不接受杜撰,但與這項基本原則相比,許多人對《耕心》的印象或許是保守、安全,而不像《少年新眼光》或《台灣教會公報》的嶄新多元,或貼近社會脈動。聽前輩提過,這樣的調性其實是一種市場區隔,也可以說是某種生存之道。
什麼才算「見證」?從編輯的困惑開始
但我思考的問題是:「究竟什麼是見證?」每個人對此的理解都不同,因為每個人的生命處境也不一樣。剛到任不久,為了開闢一些道路,我陸陸續續向親朋好友們邀稿。某天,公報社社長方嵐亭牧師突然找我進社長辦公室,語帶勉勵地提醒我不要流於「菁英主義」。當時的我還無法完全明白其中深意,一心只想把《耕心》變成自己期待的樣子;或更坦白地說,如果不做些改變,我也無法繼續下去。
但自此之後,我突然開始留意起投稿者的背景,這才驚覺有相當比例來自相對邊緣的位置:有寂寥孤單、渴望陪伴的長者,正在病榻中與死亡賽跑的信徒;有飽受身心疾患之苦的人,也有肢體有需要的夥伴,以及陷在家庭與孩子中間尋求意義感的女性,亦有悔過中的獄友。他們的文字或許不夠完美,卻有著最虔敬的信仰告白。而這些,也都是試圖跟隨基督之人真實的樣貌。
差不多從那時起,《耕心》開始一段微小但明確的轉變。然而,若不是上帝的帶領、作者與讀者的不離不棄,這些見證不會有機會被看見。例如思覺失調者在顛簸人生中與神同行的故事、妥瑞症女孩充滿喜樂的信仰分享、與家人在掙扎與成長中練習和解的過程、原住民弟兄姊妹尋找身分認同的經歷,甚至觸及敏感政治議題的生命見證。今年推出的「鄉愁的信仰」「名字的意義」等徵稿主題,也意外獲得不少迴響。
不是回應議題,而是擁抱生命
這是否代表《耕心》正在走向「回應社會」的道路上呢?倒沒有這個意思。作為主編,我企盼的是更多聲音能被聽見、更多生命能被擁抱。這仍回到初衷:講述故事,一如聖經本身充滿了故事,使人在其中看見上帝如何彰顯祂自己。也如同約翰一書4章12節所說:「從來沒有人見過神,我們若彼此相愛,神就住在我們裡面,愛祂的心在我們裡面得以完全了。」
當然不是每個故事都能引起廣泛的共鳴,也實在沒有必要。對大部分的信徒而言,「病得醫治」與「轉危為安」仍是見證的主旋律。這不僅是因為「神蹟」本身,也說明多數人的心之所繫。有誰在家人好友生病時,不希望他能好起來呢?可換個角度思考,脫離險境是一種見證,在患難中得著平安呢?祈求多年終於懷孕是神的大能,那麼理解及擁抱不孕,可以是一種見證嗎?值得一提的是,分享相關見證的多為女性,這是否反映生育仍是壓在她們身上的重擔?
我無意論斷,也不願過多探討定義,倒希望挖掘分享《耕心》的更多可能。例如除了作為福音單張發送,《耕心》是否也能成為拉近人與人之間距離的媒介?曾有個福音策略叫「Three Stories:生命故事佈道法」,即透過我的故事、對方的故事與神的故事彼此連結,自然而然搭起福音橋梁,或許《耕心》也能如此。另外,也有教會將其作為聚會或讀書會材料,從文章出發進入彼此的人生故事,並從中與上帝相遇。
最後分享一件軼事。2024年9月、1463期〈邊緣處盛開的花〉刊出後不久,收到一篇近兩千字的投稿;文中提到一些個人不幸的遭遇,包括信主後在教會受的傷,但字裡行間仍有某些東西顯得格外篤定。我當下便決定錄取,只是回信請作者先處理超過的字數,以免誤刪。兩邊來回討論一陣後,再次收到稿件,已寫得極好——而那些即便是在信仰群體或人生旅途中遭逢傷痛、挫敗或感到羞恥的片段,反倒讓他的初心更顯珍貴。看起來就像熒熒之光,微小卻難以忽略。
或許見證,有時是上帝的大光照在黑暗裡;有時卻似深淵裡的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