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子》读书日记

年初的时候就想写一篇关于《梦醒子》的读书日志，但是耽搁下来一直没写。在稿纸上写着：“3/06，sunny, a clear blue sky, 读此书最令我获益的是从中了解到人性和世事的复杂。有时，一个人做了令后人费解或不齿的事正是因为他的好意。刘大鹏在袁世凯称帝的表决书上签了‘同意’，他身边所有的省代表都签了，他感到昏眩，为了克服不舒服的心情，他告诉自己这是清帝重登大宝的表决，而实际上他心里知道，袁世凯要自己当皇帝了。”

现在我对这本书的理解并没有深刻多少，尽管已经看了第二遍。刘大鹏，这个终生不辍地撰写日记的清末山西乡绅对时代的变化有着太多疑惑，我这个后来者又有什么资格评论他呢？不过，我通过这篇读后感和他隔空对谈，他兴许不会反感。刘大鹏喜欢阅读，他说要“敬惜字纸”，报纸、广告、烟纸都包括在内。因为对他来说，纸上写的字有着承载圣人之言的价值。如果我告诉他，今天网络每天都更新着连篇累牍的娱乐文章，他会怎么想呢？

刘大鹏笃信儒家学问，待人以诚敬，事父母以孝道。凭着十几年的刻苦攻读，他得到了举人功名，但从此未能再进一步，在1895年进京赶考时，他在日记上记录，“观其风气，失于浮华，一举一动，莫非争个虚体面。”刘大鹏指的是京城崇尚写字，重视诗文辞藻，他在太原书院里苦心研读的儒家经书在这里并不是特别为人所看重。当时，西学之风渐起，如果精通几何学，也能为举子们赢得机会，可惜刘大鹏对书法和欧氏几何皆不擅长，只能无奈地被拒绝于进士门槛之外了。这兴许能够解释1900年义和拳在山西兴起时，他对之抱以的同情态度。在他看来，拳民虽然暴虐，但却是官府支持的用来抵抗外国侵略的团体。他也相信，疾病是体内邪气的积累引起的，要用膏药和火罐拔除，刘大鹏曾经在瘟疫中病了七个多月，期间他尝试了各种药方和巫医占卜，都没有起到很好的作用。但这些都没有让他怀疑自己所信的一切，他认为，疾病是因为不够诚敬孝顺所致，因此，需要更加努力地修身。儒学教给刘大鹏尊重守护传统，但没有告诉他是否应该怀疑。

清末剧变之际，儒家学问过时了，但儒学中蕴含的价值体系仍然帮助刘大鹏在新的时势里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维新变法后，科举制度被废除，本来凭借举人身份有着不错教书收入的刘大鹏面临失业的危险。好在，笃行诚信的他喜好并擅长财务，曾经的功名给他带来的文化、政治身份和人际关系仍然让人信服。即使缺少资本，刘大鹏仍然被商人们邀请成为煤矿事务公所经理和县商会的领薪执事，他凭着自己公道讲信用的名声，成功地调解了商界纠纷和政商矛盾。只是，刘大鹏还是儒生本色，他同情穷人，把为乡邻争取利益看作是自己的职责，经常因为不合理的税赋向政府上书，有时候能够得到一个不错的结果，但更多时候，他的陈述只是被一笑置之。民国的现代化进程势不可挡，山西的煤矿资源要交给能够规模化生产的大企业开采，才能够产生源源不断的税收源流。1926年左右，包括刘大鹏为之投入心血的石门煤矿在内的诸多小型煤矿由于缴纳不起高额的注册费，纷纷倒闭，但是“诚敬”在商业中所具备的价值并没有改变，而是在岁月的河床底部等待被再次发现。

刘大鹏仿佛是为了见证构建在儒家道德之上的社会秩序的衰亡而生，但他将自己对这种道德秩序的诚敬保持到了生命的最后。刘大鹏的最后十几年是在田间劳作中度过的，他并不认为这是身份的降低，相反，他为自己坚持儒家的耕读传统而感到自豪，即使是很重的农活他也将其作为自己的本分。作为儒生，刘大鹏有一种令人钦佩的静气。在日本侵略者入侵他的家乡时，古稀之年的刘大鹏不愿放弃自己的家园，让家人去山中逃命，自己一人守在家独自面对侵略者的横暴，居然存活了下来。1942 年，在欣喜地记录了一场预计能带来丰收的春雨后，刘大鹏溘然离世了。我想，他一定对书桌上整齐堆放的《退想斋日记》和《晋祠志》、《晋水志》感到很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