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治疗创伤体验分享
和大家分享我前几天参加的关于艺术创伤治疗的三天课程体会。以及友情提示如果自己没有办法处理和应对创伤反应的请谨慎参与这种可能更加针对心理治疗师的技术性学习(比如我…又在以生命体验和你们分享经验…)。不过谁让我们目前在国内很难找到适合的创伤治疗工作坊或治疗师呢……
第一天的讲授主要是创伤的基本概念和一些体验式创作。

图1是课程开始时,老师让大家画自己如何摘到树上的苹果,给了半小时时间。我大概五分钟就画完了。咨询师们的分享会从如何搭梯子靠近苹果开始画起……我之后也站起来分享了几句,我说:“我好像没考虑过能不能上树这件事情,就直接把自己画到了树枝上。我也并不是因为要充饥而找苹果,就是喜欢。我喜欢里面最格格不入的那个紫色的苹果以及我也不会吃ta。就好比我人生的选择,在别人看来各种不可思议的方向,也让我付出巨大代价。但不知道为什么在画画时,我觉得如果还可以重新选择,我还会这么任性选自己所爱的。目前为止我还是很为自己骄傲的。”
图2是当天下午老师让我们从列表中所有自我创伤治疗认为具有的优势中选五个重点画出来。

1-承担任何风险
我以前总会在琢磨,自己这么娇生惯养这么怂的个性是怎么撑到现在的,后来看到有本书上说,勇敢的定义就像长跑比赛在后半程,是一个人敢于面对和承担任何结果的能力。
说白了就是这五年倒霉倒惯了也就慢慢适应了……
2-抵挡得住任何恶意
我曾经觉得在一个风险巨大环境里,群体会抱团取暖,但恰恰相反,这些年在我所处的地方,我看到的是被压迫下的人们互相倾轧和攻击,不惜释放人性的最大恶意……所以我也开始学会了用盾牌和剑,没办法,我只是想专心对付最明处的那个最大的敌人。
3-愿意分享
我展出自己的创伤,展出或破碎或冰封的自己。不仅是要把自己送往更大的世界(不是run的意思哈),更想让更多人避免我这样的经历。
4-保持善意
我拥抱了一个浑身带刺的人。这是可能每个ptsd都会带有的攻击性,所以我们需要更包容和理解的环境,而不是抱着刺躲在暗处。现在没有这样的环境,那可以靠自己开始创造。
5-如果非要说创伤有什么意义
我最讨厌美化苦难的人。但是如果非要说我为什么受到这些内外夹击的伤害,那应该就是,我希望自己是最后一个受害者。我想用具体的经历为后来者点起一小会儿火柴的微光。
第二天的授课开始涉及个案分析。
老师展出了她工作时候接触到的一些患者的作品。这部分是在教这些咨询师,大部分创伤患者在第一时间是失语的,ta们无法讲述自己经历过什么,这时候可以让ta们通过绘画告诉治疗师。
到第三幅图片,我抬头看了一眼就迅速埋下头去了,我可以清楚感知到这个患者遭受过的创伤与性别暴力有关。之后老师用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引导咨询师:哪里是血、哪里是扭曲的器官……最后她说这个患者在治疗的一周前曾遭受过性侵。
到最后一幅图片,我看完之后就很想离场,我能感受到的是这个患者的创伤与社会/制度暴力相关。半个小时后老师说这是个出现进食障碍的患者,她曾有过被当地帮派非法绑架的经历。
我并不是在夸耀我“猜”得有多准。而是基于经历过类似事件的同感。说实话我恨死自己的同感了,谁真的愿意用代价换“勋章”呢?!
我当时并没有离开课堂,因为这些年,除了坚持在原地,除了硬扛,我不会去想是否有别的路可以选择。我是个不会躲避和“逃跑”的人,但这是经历和环境教我的,不出于自主的选择。
下午的体验课程。老师让每个人在白纸上画一条线,把白纸两端连接起来。我画了如图3。上上下下、曲曲折折还有死结,以及暂停点比起点更低。这是我经历的感受,我深刻感受到,不论是政治环境还是性别环境,我现在所处的都要比我开启抗争的好多年前险恶得多。

接下来老师说让我们每个人对着这张画说“拜拜”,然后把画送给右边的人。看到其他人很轻松完成了这件事,我原地崩溃,同组的咨询师急忙说:“不愿意就自己留着。和你的画多待一会儿。”
我是在那一刻发现,我永远不会把痛苦和创伤放下了。人类从内心深处需要这个世界有公道存在,需要无辜的人最终得到补偿,有罪的人最终受到惩罚。但我所走过的路,不论是政治或者性别层面,目前都没有能给我这样的慰藉。如果我们遭受的不是从天而降的随机厄运,那么我们无法仅仅通过转移、和解、忘记去痊愈。而是继续的记录、真相的公开、对犯罪的追责,一点一点夺回自己的主体权和主体性。
之后其他人继续讨论问题,老师让我在后面一个人休息,并让我可以在纸上画下自己目前的困境。我画了图4,完全的失语,不论在哪个议题、哪个群体?哪种环境。

第三天的课程。我们用丙烯作画,画出自己目前可以寻求到的支持。我画了图5。一个人在破碎的时候,如果碰巧有人在身后捡拾碎片重新拼凑,可能会恢复的快一些。
在2020年經歷指定监视居住之后,我和雪琴开始尝试和对方坦诚,自己最羞耻最无法提及的那段经历。我们在暂时无法原谅自己的软弱时,选择先共情和理解对方。我们不会像一些有经验的前辈那样对好不容易表达出口的经历,老练的回一句:“这很明显就是国保的圈套嘛。”我们自己不知道吗?我们即使在经历的当下,也能够琢磨过来,但事后,在我们身上留下印记的,有时并非暴力直接压迫的恶,而是那些我们默不作声、选择容忍的恶。它们正逐渐构成着我们所习惯的日常,切实地不知不觉地侵蚀着我们的灵魂。而我们又如何再次迎来翻盘?这是需要很长时间去体会和学习的。
之后雪琴通过访谈我开始在不同议题上和我的灵魂对话。她从不批判我,也不会追问为什么这样为什么那样。她也从不曾试图要帮助我去除痛苦和创伤,只是会默默的陪伴,在我把自己关在衣柜或者蒙在被子里时,贴心的点好吃的给我。她也一直在鼓励我看见我自己的主体形象,而不是被附属的身份标签。这样的启发在我日后坐在审判席上才能感知到——“我自己”的重要。
所以我画的是,在帮忙捡碎片的人再次被关进牢笼,我只能开始尝试自己动手拼凑碎片,虽然比较笨拙但还在努力。因为不想让关心我的朋友失望。

我们曾经历过的/那个窗帘全部拉上/看不见任何一只飞鸟掠过窗外的房间/连洗澡和上厕所/都有六只眼睛盯着你的房间/体会不到生命力的房间/4个月120天2880小时172800分钟/都像红太阳一样/光明正确伟大/我只是偶尔想念/那可以公平照射到每个人身上的/来自大自然的阳光
第三天下午的最后一项体验,是给自己搭建一个安全空间。在花花绿绿的彩纸和贴画堆里,我挑了自己需要的开始操作,于是就有了图6。

这是,我为自己做的灵柩。
在停药的这段时间,死的执着和生的期待一直在博弈。我并不回避谈到自杀倾向,因为理性的谈论会减少将来不理性的执行。大家总说:你还没等到……你还没体验……你还没完成……可是,这些话语在真实的痛苦面前是多么微不足道,我早就以这样的理由,哄骗自己撑到了现在。
尤其是最近的一系列事情,把我不断推到绝望的边缘。撑下去就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吗?!在经历了从机构层面放上去的最后一根稻草后,我并不想要亲眼目睹如果日后的民主化,要借由那么多性暴力犯罪者和ta们的纵容者/旁观者作为推动力,去完成的那个世界了。
我经常会想象,自己和很多政治/性别暴力幸存者一样,在悬崖边抓着巨大的石头。时常会有人抓不住掉下去,也会有人自愿掐断了求生的念头。还可以有多少人继续坚持?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在未来可预见的时光里,我也是会掉下去的。而那些曾经没能打倒我的,一直在等待时机再来一次。
OK,让你们赢好了。
经验提示,不论你觉得看过多少专业的书籍,在没有专业能力的时候。真的不要把自己的创伤作为客体去处理或探究。以及国内大部分关于创伤治疗的课程目前都主要面向治疗师或者咨询师群体,虽然我在最开始咨询课程的时候被回复说有创伤经历的也可以去参加学习自我疗愈方法。但不开玩笑,会因为其他个案分析引发自己的创伤反应。
我从第二天上午就开始出现之前曾有过的,情绪性进食(暴饮暴食)+事后催吐,交替进行。再加上本来就有很多的断药后不良反应。交织在一起的状态,无法用语言表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