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器雲華02‧李茗晴》

一器雲華｜不是選擇，只是錯過。

《一器雲華02‧李茗晴》

週六早晨，天氣不算太好。

窗外的天空是一層擦過無數次卻始終沒擦乾淨的玻璃灰，城市像在半夢半醒之間，光線沉沉的，不明亮也不陰霾。

李茗晴醒來時，手機躺在枕邊，螢幕亮著，一條訊息安安靜靜地浮在最上方——

今天下午三點，松隱茶館，慧敏姐幫訂了位。

她盯著那行字幾秒鐘，沒有點開，也沒有關掉螢幕，只是輕輕地吐了口氣。不是嘆氣，是一種放空過頭的呼吸，沒什麼情緒，卻又像什麼都在裡頭。

這不是她第一次這樣醒來，也不是第一次這麼早醒來。

從三十歲之後的週末清晨，總有種無聲的比賽感——沒哨音，也沒觀眾，彷彿只因年齡的緣故就已經落後一圈，起跑時腳下便自動裝上了鉛塊。

她今年三十三。

這數字本身不重，但攤在相親資料裡，就像一塊不難看的痣，卻永遠在第一眼的位置。那些年，她沒少見過人，也沒少被「見過」。有人在看年薪、有人在看家世，有人甚至在考察她有沒有「情緒潔癖」——好像一場戀愛要先經過選拔、檢驗、最後由誰批准。

她曾經也以為「還來得及」。那是她三十一歲時，剛分手那年；那年她還會約人去看展、會對聊天的對象有期待。後來的兩年，她不是沒試過接受安排，只是每一次「將就」之後，像在心裡釘下一根小釘子。

那釘子沒有血，卻從來沒有真正鬆過。

她坐起來，披了件薄外套，走去廚房。熱水壺咕咚一聲，跳起開關。

她從餐桌上拿起那盒昨天快遞送來的茶點禮盒。包裝是淺綠色，設計克制而講究，沒有浮誇的絲帶，也不故作文青。那不是「看起來貴」，而是「買來送給會懂的人」的樣子。

她已經拆過了，盒蓋開著，裡頭還剩三塊。

其中一角壓著的那張小卡，她隨手拿起來又看了一眼——松隱茶館的標誌、地址，還有一行小字：

「茶為心事，點為時光。」

她忍不住輕笑了一聲。

「……還真是喝茶的那種人。」

不是送茶葉，是送茶點。這點分得清楚，挺聰明。

茶葉意味著讓妳準備器具、準備時間，甚至準備「懂得」。

茶點則是在說：妳只要人到，茶會熱。

她拿起那塊寫著「桂花蓮子糕」的小點心，咬了一口，甜味柔和，不黏牙。

她不是沒想過，自己是不是「被挑選」的那一個。

但她更清楚，如果今天不去，不是因為錯過某個人，而是錯過了一次可能讓自己停止比較、收起量尺的機會。

她喝了口水，靠回椅背，手機解鎖，開始搜尋茶館的環境照。

沒有高到虛幻的期待，也沒有自信到能拋開過往。

她只是坐在三十三歲的週六早晨，咬著點心，看著那間熟悉而安靜的茶館，想了想：

自己是不是還有走進一場對話的餘裕。

她不是沒疲倦過。但今天，這疲倦裡有點小小的踏實。

週六 上午10:15｜李茗晴的出租公寓

早餐是昨晚的剩飯炒蛋，配半杯微苦的黑咖啡。

她吃得很快，卻洗碗洗得異常緩慢，像那只碗若沒擦乾淨，今天這場行程就不被允許開始似的。洗完後，她看了眼時間，將鬧鐘定在十一點，然後從櫃子裡拿出那片「敏感肌急救面膜」，鋪平地敷在臉上。

她躺回沙發，耳朵裡重播著老朋友前幾天傳來的語音：

「這年頭還能遇到願意坐下來喝茶慢慢聊的男的啊？得好好看一看，萬一是寶藏呢？」

她沒回那段語音，但已經聽了第四遍。

敷臉的二十分鐘裡，她沒有滑手機，也沒有閉眼休息。她只是望著天花板，彷彿正在一條細細的鋼索上擺盪，擺在「希望不要白忙」與「別想太多」之間的那種孤獨，不是悲傷，而是清醒過了頭。

11:30｜浴室

水柱打下來時，她沒有立刻洗頭，而是先拿刮刀仔細清理手臂與腿部。她知道這些細節，對方也許根本不會注意，但她仍一絲不苟。

不是為了取悅誰，而是為了在未來若感到失落時，不讓自己有機會問——是不是哪裡沒處理好？

這是對自己的交代，不是對男方的示好。

熱水溫度偏高，熱氣繚繞，她一邊擦身體乳，一邊默念著妝容計劃：

「不要紅唇，不要假睫毛，不要亮片。髮絲自然鬆，不綁也不捲。霧面底妝，遮瑕重一點。」

這一整套設想，來自某段早該過期的回憶。

「要讓人覺得妳沒用力，才是真的全力。」——那是她前男友說過的話。

現在想起，只覺反胃。

今天她不想輸。更不想承認自己其實怕輸。

於是，她提步向前，推開那道木門。

一場沒有硝煙的戰役，就這麼靜靜地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