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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akh-Mair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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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瓦·斯科特的荣光(拾捌)

Zakh-Mair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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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最後那個人,本來也計劃著跟其他人一起自殺嗎?你想跟我表達的是這個意思?”這多少有點莫名其妙,這看起來很像是某種都市怪談,更像是一個噩夢中出現的小片段,不合邏輯且意味不明。我不理解溫斯洛為什麼要給我講這麼個胡編亂造的故事,但是又感覺,他說的故事我其實非常熟悉,他每一個鏡頭,我都知道後面發生什麼。甚至熟悉而親切。 “不是這個意思,你試試換一個角度,為什麼那十六個人會死呢,偏差有沒有可能是,她自己跳樓死了那十六個人看著她?” 他把我繞蒙了,為什麼十六個人死了,只有一個活下來,那就是說原本應該十七個人?為什麼那一個人盼著其他的人都死掉呢?在某一個瞬間,我彷彿變成了那個倖存者,我和那個活下來的人感官互通,就像現在流行的那種感官沉浸式遊戲,VR。 一股背叛的快感只是表象,深層的,那團伙,永世不熄,燃燒著的餘燼,看似已經被血澆滅,內裡卻不知道為什麼,依然滾燙髮紅。 生在一個飛速變化的時代中,誰也不會想到十幾年前被當做精神疾病對待,送進監管機構電擊的玩物喪志的東西,某一天隨著視訊飛速發展,竟然變成了名利雙收的產業。其實這麼說,她可能是第一批,也就是所謂前人的肩膀。 熬過了“毒癮化”的汙名,也熬過了各種專家的尾椎毆打,年少輕狂意氣風發。虛擬的江湖中成敗得失理所當然比起一成不變的寒窗苦讀更讓人鬥志昂揚。那麼年輕,反應機敏頭腦靈活,這都是那個產業與生俱來的優勢。就在第一次比賽中,拿到了傲人的成績,這在當時的社交團體中備受尊崇。 現在看那個年齡段的人,學生的社交,真的很純粹。還沒有完全被惡意中傷與嫉妒汙染。 後面那個故事也沒有什麼新意,無非就是迂腐的父母並不支持將人生賭在一個,看起來並沒有成為產業的行業上,認為是玩物喪志。從而被迫放棄原本有可能開始的職業生涯。泯然眾人矣。 每每有朋友問起,也都是這麼回答的。都是一樣的生長環境中出來的人,都能理解。但是真的是這樣麼?真的只是被父母耽誤的天才嗎?把自己摘的倒是乾乾淨淨,這份姿態屬實讓我反胃,胃液上湧灼燒著咽喉,像是吞了一嘴的火。 我沒有說謊,一句都沒有。我的父母確實迂腐,他們也確實不希望我踏足那個產業。但是其實對我來說,他們的反對也是我的臺階。給我一個看起來不這麼狼狽慘敗的退場藉口。虛榮的人永遠不會承認自己的失敗,他們更不會知道,我有多少怕輸。怕到噩夢連連茶飯不思。我的成功並非偶然,卽便是遊戲世界,對面的人依然是現實中活生生的人。這也是一種職場,職場上就會有人情世故,而我不惜眾叛親離,踩著他們的屍體艱難前行,如履薄冰。沒有人知道,每一次勝利所帶來的並不是歡欣,而是死裡逃生的後怕。沒有人知道我手抖的多厲害,揹負著叛徒惡名的我,輸則意味著一墜到底永不翻身。我不斷重複著對自己的詆譭和謾罵,似乎是為了提前適應,當真的挫敗來臨時不至於手足無措。 這是一種愚蠢的徒勞,就像是得了絕症的人死前接受的化療放療一樣,痛苦且無濟於事。痊癒是一種虛無縹緲的奢望,所有的努力只是為了痛苦的苟延殘喘。 崩潰來的悄無聲息,在最輝煌的時候急流勇退,我順了父母的意,迴歸了學業,留下最好的成績和最體面的退場。但是我卻不能原諒自己的懦弱無能,都說時間會治癒一切,我當時也是這麼期待著。 但是強壓下去的負面情緒就行是休眠期的火山,表面上風平浪靜內裡卻不斷裂變暗潮洶湧。沮喪不甘是一種對自己的不滿與憎恨,壓抑消極,無可緩和唯有外化。畢竟,這就是人一貫的處理方法,就像是等待著發炎的地方潰爛流膿一樣,一點點轉變為對外的惡意。 因為,隊內的不滿是無可排解的抑鬱,只會不斷積聚直到徹底爆破分崩離析。而對外的憤恨,是一種更為熾熱且充滿活力的能量。這本身就是一種治癒的手段,就像是將燒紅的烙鐵按在傷口上,疼但是可以止血。當這種憤恨與怨毒投射到具體可見的實體時,令人空虛的沮喪就會在一瞬間被紮紮實實地填滿,點燃至燃燒殆盡,就像是往發動機裡填入的柴薪,強大的動能推動前行直至無路可退。 我是個失敗者,在屍山血海中搏殺著最終敗給了自己,不光如此,還成為了別人的墊腳石。支撐著他們走向了更加光明的未來。這公平麼?不,哪裡這樣的道理。很快,在漫長的沉寂之後,在我以為我都忘記了這段過去的時候,那份仇恨的業火,這不僅僅是形容一種情緒,這是實體的,點燃了原本易燃的老舊電路,今兒吞噬了十六個人。是謀殺,是事故,是電路老化加上短路造成的事故。但是其實,急匆匆逃跑的我,沒有多少快意,伴隨著死裡逃生般的後怕,我自己逃竄的背影,讓我再一次看到當年,敗給了自己丟盔卸甲的懦夫。 “媽的,膽小鬼,你為什麼要跑,你為什麼點了火要跑?”我忍不住低聲罵出來,卽便過去了那麼久,一想起來我依然是憤恨難平,堵在心口的結,若是化為了屍體,一定是從每一根毛孔裡噴發的強酸,足以將周遭的空氣蒸騰。那些人的死,畢竟是個例,沒有人會注意到佔群體比例這麼小的一部分。 “因為結束了,那些自殺的人已經結束了,但是逃跑的人,還沒有,還早。”溫斯洛喃喃自語,我知道他在映射我,卻沒有想反駁他的意思。其實我自己都不記得自己是否有提起過這段往事,但是直覺上告訴我,在某次酒後互訴衷腸,我很可能把一切都招了。當然,這只是一種猜想,這個猜想也沒有讓我感覺很不適,畢竟,秘密的作用一般只有兩個,放在心裡潰爛腐朽直至血肉凋零,或者作為交易的籌碼去交換別人的秘密。溫斯洛嘴裡沒有一句實話,修格又比他強多少呢?哪句話是牠精心編造的謊言我也不清楚。 我不信任他,他太過漫不經心,講出來的故事某種意義上講何嘗不像是一個抓住了把柄後隱晦的威脅,我知道你以前做過什麼,我對你的一切都瞭如指掌,大體可以這麼理解。 甚至沒有多想什麼,一股本能的憤怒驅使我撿起了地上的碎石,從他身後緩步靠近,一臂的距離,我就可以敲開他的腦袋,再補幾下把他的臉徹底砸爛,就不會有人認出來了。但是我總能聽到有一個聲音在嘲笑我,又來一次,再來一次,再來幾次都沒有用的。 “稍微克制一下,每次我們聊到一半你都是這樣,多疑其實也是件好事,但是找錯了對象,就沒有什麼意思了。”溫斯洛舉起雙手,小心地靠近我,雙手握住我的手,像是徵求我的同意一樣,謹慎地把那塊帶稜角的石頭從我手裡抽出來。看到我並沒有什麼其他的動作,像是長舒了一口氣。 “修格,若是我的故事讓你聯想到什麼不好的回憶,那就是我的錯,我向你道歉。我確實不是有意的,不如我們嘗試換一種交流方式,你有沒有什麼別的想知道的事情,你來問,我回答你。” 我興致缺缺,就像是上課不好好聽講的學生,在老師問有沒有什麼別的不會的,反而支支吾吾。此刻,我腦子裡困惑的事情像是有知覺了一樣擰在一團,反而一時間想不起來我最困惑的是什麼,諸事繁雜無一事順心。 “所以,那些人自殺了,或者說是被做掉了。這如果算是目的,那逃跑的那個人已經達成目的了對麼?”我求證著,問他也像是在問我自己,因為我確實很想知道答案。我想知道,獻祭了那些人我是否可以獲得內心的平靜,我沒有絲毫的負罪感,也沒有什麼大仇得報的欣喜,那這是不是平靜? “對,目的是達成了。但是沒有結束。會越來越空虛,而在噬骨的空虛中,越來越渴望仇恨作為唯一的柴薪。” 殺人...會上癮,當沒有了最初的恐懼,一切成為處理的慣性,或許人都一樣。所以,為了阻止人與人之間這種慣性所造成的無休止的互相殺戮,人創造出被稱為“律法”的東西,把人分為三六九等,把生殺大權交付給最上層的那一小部分人手中。所以,同樣都是殺人,因施暴者身份的區別,身份對象的區別,便由法律裁定宣判,就像我曾經說過的幾十年前那場浩劫,殺人者至今逍遙法外,甚至依然被人尊崇。所以,重點從來不在於殺人這件事本身,而是誰,殺人的是誰。 這些和我沒什麼關係,這套理論對我而言一點也不泛用。對我而言,我只能把著眼點落在,殺的人是誰,如何去做。不要懷疑真實性,青史留名的“連環殺人犯”們,不只是那些所謂戰功顯赫的偉人,也有很多不起眼的小人物。他們做到了,在當時無聲無息不被人注意,到多少多少年後才被發覺。 有人說,對於這件事,最折磨人的,其實是頭次之後的恐懼。而那些暴露後被制裁的人,也大多數都敗在了這裡。因為害怕從而萌生出的幻覺,這種害怕,除了對黏膩的體液內臟本能反胃,還有奇怪的負罪感。負罪感是壓垮人的最後一根稻草,比起熱血衝頭殺人,更應該被消除的是對罪這個東西的認知,我突然好像懂了溫斯洛的意思。 當然,這是沒有結果的,因為塔蕾莎還活著。但我卻不敢向溫斯洛提起哪怕半句關於這方面的事,不敢尋求一點幫助和建議。哪怕僅僅是想聽他口頭上的表述支持,我也一直都有一種預感。塔蕾莎一直在監視我,而溫斯洛這個兩面三刀的混蛋,卽便大部分事情上他都會選擇站在我這邊,唯獨塔蕾莎這件事,他一定會倒戈。我沒有證據,我甚至都不知道揹著我溫斯洛和塔蕾莎是否有過交集,但是我直覺一向準確,我不敢冒這個風險。 這種直覺究竟算什麼,或許,是洞察力?是在那時被人推入門中時直面死亡,以影像的形式,聲音為媒介傳導給我。這過程中,將我的所有感官絞為一體,錯亂卻又充滿理智邏輯自洽。它並未告知我任何非常具體的哪一件事該怎麼去做,也並不是像影視作品中那樣獲得什麼超出常理的魔法,這不存在的,或許唯一的,是這個時空某些運轉的規則,被以一種非常隱晦的方式寫入我的基因中。 作為直覺,作為洞察力,我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卻先一步作出了判斷和反應。以一種故事和場景的形式,支配我的思維,確保萬無一失。但是與此同時,失去了探索的過程,直指結果,久而久之,也就無形中將原本的記憶和邏輯割裂到支離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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