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议加强治理性别仇恨言论，增加算法性别包容｜“妇女与媒体”篇

今年是北京世妇会三十周年，会上发布的《北京宣言》和《行动纲领》，明确了十二大重点关切领域，至今还引领着全球妇女事业的发展，号召各国政府履行推动性别平等的职责。

作为一群关心公民参与和政府问责的女权主义者，我们在共学的基础上，搜集公开文献、资料、数据，尝试对中国践行《北京宣言》和《行动纲领》的实际状况做出有限的民间评估，由此汇集成了一份“北京+30”民间报告草案，其中必然有遗漏、欠缺、不足之处，希望能抛砖引玉，征集更多网友的意见建议。

欢迎参加问卷互动，投票选出你最关心的领域，留下你对民间报告章节的评论或补充意见，或者对《行动纲领》的读后感。参与截止期为11月底。

我们将在报告修改时吸纳或以其他方式呈现这些投稿。对于积极参与或有贡献的网友，我们会在报告定稿中致谢，并寄送书籍等小礼品。

以下是我们的第十一篇推送，聚焦于“妇女与媒体”。95世妇会召开的前一年，中国刚刚接入全球互联网。《行动纲领》所关切的媒体呈现的性别偏见和陈规定型，在当今网络技术和生成式人工智能飞速发展下，面临更为严峻的挑战。消除数字暴力也正是今年联合国消除性别暴力“16日行动”的主题。

女性接触网络更便捷了。截至2025年6月，我国网民规模达11.23亿人，互联网普及率达79.7%，高于全球平均水平，其中农村网民规模达3.22亿人。网民男女比例为 50.4:49.6，与整体人口中男女比例基本一致，女性占比较2023年12月提高0.8个百分点。2025年上半年，生成式人工智能用户男女比例为47.6:52.4，女性比男性高出4.8个百分点。[1]

网上政务平台使得女性能够更便利地对攸关自身权益的政策法案提出意见。2021年12月，全国人大常委会第三十二次会议对妇女权益保障法修订草案进行了初次审议。会后，草案在中国人大网两次公开征求社会公众意见，分别收到40余万、30余万条意见，也是近年来收到意见数最多的法律草案之一。

许多妇女权益倡导组织利用互联网赋能妇女权益工作。北京市东城区源众家庭与社区发展服务中心开发的国内首个“家暴求助”公益小程序2020年8月18日上线，致力于实现受暴妇女儿童一键求助，上线仅5天，使用人次就达到1.3万。2020年7月23日，重庆市开发的“强制报告App”上线试运行，聚焦强奸、猥亵、虐待、伤害未成年人等9种强制报告情形，随后全国多地也上线“强制报告App”。

女性创作媒体作品和参与舆论的积极性更高了。《2024微博用户消费趋势报告》指出，微博女性用户占55%。[2] 今日头条的数据显示，女性创作者占比约40%。《2021年抖音女性创作者画像洞察报告》指出，抖音平台中短视频创作的女性人数是男性的1.52倍。且抖音平台50岁以上的女性创作者十分活跃，她们发布作品数量是女性创作者平均值的1.8倍，在各年龄段女性中排名第一。[3]

2022年，新修订的《妇女权益保障法》规定“媒体报道涉及妇女事件应当客观、适度，不得侵害妇女的人格权益”；国家广播电视总局在起草过程中对《广播电视法（草案征求意见稿）》进行性别平等评估，确保相关法律规定符合男女平等基本国策精神。2021年，深圳市出台内地首部广告性别平等审视指南。

媒体性别敏感自律不断完善。按照《中国妇女发展纲要（2021-2030）》“加强文化与传媒领域的性别平等培训”的要求，已有省市安排媒体从业人员、高校媒体相关专业教育工作者、学生接受了性别平等培训，如辽宁省举行了14场培训。[4]为媒体从业者更好地报道性别议题，北京千千律所橙雨伞编辑部编辑发布了《性别暴力案件媒体报道实务指导手册》。[5]

女性在媒体行业中的占比越来越高。2021年中国持证女记者比例达到50.6%，比五年前、十年前分别增加1.22%和6.47%。[6] 有研究表明，在全国高校的新闻传播院系中，无论是本科生还是研究生，女生都占绝对多数。在大部分新闻机构招聘的新人中，女性所占比例也超过半数。[7]

2023年9月，“两高一部”联合发布了《关于依法惩治网络暴力违法犯罪的指导意见》，明确了网络暴力案件公诉的标准，将编造“涉性”话题侵害他人人格尊严纳入从重处罚范围。由国家网信办等四部门发布的《网络暴力信息治理规定》也于2024年8月1日起施行。该规定从明确网络信息内容管理主体责任、建立健全预防预警机制、规范网络暴力信息和账号处置、强化用户权益保护、加强监督管理、明确法律责任等方面，建立起一整套针对网络暴力信息综合治理的法律体系。

国家网信办联合国家发展改革委、教育部、科技部、工业和信息化部、公安部、广电总局发布《生成式人工智能服务管理暂行办法》自2023年8月15日起施行。办法要求应当在算法设计、训练数据选择、模型生成和优化、提供服务等过程中，采取有效措施防止产生民族、信仰、国别、地域、性别、年龄、职业、健康等歧视。

1、农村老年女性面临数字鸿沟

互联网使用有明显的城乡、代际差异。农村非网民比率更高，截至2025年6月，农村网民规模达 3.22 亿人，占网民整体的 28.7%，农村地区互联网普及率为 69.2%；非网民群体中 60 岁及以上老年人占比为 52.1%。[8] 由于农村空心化导致妇女和老人留守，农村妇女非网民更多，尤其是老年妇女的互联网使用仍需要重视和加强。

2、女性媒体从业者更易遭受网络暴力

女性从业者虽然占比更高，但决策层男性仍然占多数。以国家媒体新华社、人民日报为例，新华社网站公布的副秘书长以上的领导共8人，均为男性，人民日报社公布的10位社领导中8位为男性。此外，主流新闻奖女性获奖者偏少，如长江韬奋奖，在第十八届长江韬奋奖名单中，有8位女性获奖者，12位男性获奖者，这不利于为女性媒体从业者树立榜样。

女性从业者比男性同行更容易遭受网络攻击。教科文组织与“国际记者中心”在2020 年12月对125个国家的900多名记者进行调查发现，其中有73%的女记者表示自己曾在工作期间遭遇网络暴力。网暴会给女记者留下心理创伤，会让她们对报道内容进行自我审查，网暴者阻碍了新闻自由和表达自由。[9]

女性从业者在媒体内也会遭到性别暴力，但至今没有建立有效机制遏制。女记者黄雪琴在2018年3月发布的《中国女记者职场性骚扰调查报告》显示，在四百多名受访的女记者中，83.7%的受访者表示曾遭受过程度不一、形式不同的性骚扰。[10]

3、女权网络言论空间收窄，性别暴力报道减少

中国倡导妇女权益的自媒体生存空间逼仄，容易遭遇审查和基于性别仇恨的举报，平台申诉困难。微博在治理涉“性别对立”违规行为时，不成比例地更多封禁女性用户。以全国妇联、共青团中央为代表的群团组织带头批判“极端女权”，2025年春节中央网信办开展网络环境整治行动，重点整治问题包括“刻意渲染鼓吹不婚不育、反婚反育等话题，宣扬极端女权，挑动性别对立”，网络女权主义言论空间不断收缩。

值得注意的是，近年媒体中报道性别暴力内容减少。据民间反家暴机构监测， 2016 年 3 月 1 日到 2024 年 2 月 29 日的八年间，相比中国大陆之外其他地区出版的中文纸媒，中国大陆以家暴为主题（标题含关键词“家暴” 或“家庭暴力”）的新闻报道随时间推移呈现由高到低的趋势。自 2016 年 3 月《反家暴法》正式实施的报道高峰以后，除 2016 年前半年，中国大陆媒体相关报道总量均明显低于地方其他中文媒体；中国大陆媒体对反家暴的报道总的趋势是数量逐渐下降，上下浮动较小；特别是最后一年间，相比前七年而言报道量在最低位，且波动幅度最小，波峰更不突出。[11]

4、媒体上的女性形象依然呈类型化模式化

广告中女性形象较过去更为丰富，但“类型化”特征依然明显。有研究表明，以2020年11月份CCTV1和湖南卫视在周末夜间同一时段播放的广告为例，选取出现明显女性形象的内容进行计量分析，发现在女性形象的呈现中，电视广告仍然以年轻女性为主体（80%），较少出现中老年女性；在服饰的穿搭上半数以上着裙装（55%）；在面貌神态的呈现中70%以微笑、喜悦神态示人；关于女性活动的背景空间40%选在了家庭内部；对女性社会角色或身份有所展现的仅占30%。[12]

以性别视角分析媒体报道框架的研究较少，但可从媒体对新冠疫情这一重大事件的持续报道中窥得一二。北京大学社会化媒体研究中心选取了23家主流媒体一年间的52553篇新冠疫情相关新闻，发现媒体对女性的关注远低于疫情对她们的影响及她们对抗疫的贡献。52553篇新闻中，含有女性关键词的新闻占30.5%，而以女性为主要或次要新闻人物的“女性新闻”仅占总数的3.7%，只有1.8%的女性新闻样本具有性别平等视角。在4类多重边缘人群中，老年女性与女童相对更受关注，残障女性和流动女工则处于边缘中的边缘。[13]

且女性不常在新闻样本中扮演公共领域中的职业角色，如政府官员、专家学者、社区工作者等在疫情中较有影响力、话语权或行动力的角色。相反，女性在私人领域中最常扮演的3类角色——女儿、妻子、母亲均得到媒体重视。女性医护人员因缺少卫生巾、安心裤等必需品而承受额外的不便和痛苦，女性在疫情期间家务压力和育儿负担加重、被家暴的风险加剧、孕妇产检和就诊困难等女性特有的问题呈现不足。

游戏中的女性角色过于模式化，身体形象迎合男性凝视，衣着暴露，常常令女性玩家感到不适。另外，也有研究发现国产大热游戏《王者荣耀》中所有的中年和老年形象都是男性，无一女性；另一方面，男性角色的身体形象在向女性偏移，一些青年男性形象偏向中性化，可是女性身体的形象依然维持相当传统的审美。

5、女性受网络暴力、偷拍、算法歧视等多重威胁

联合国宽带委员会性别工作小组曾在2015年发布报告，女性受到网络骚扰的可能性是男性的27倍，[14] 中国网暴公诉第一案“杭州女子取快递被造黄谣”当事人的代理律师也对媒体提到，她接受过咨询和代理的，共有20多起网络暴力相关案件，男女受害者比例为1:9，治理网暴保护女性刻不容缓。[15]

女性还遭受着被针孔摄像头偷拍的恐惧。公安部2022年3月7日发布消息称，自2021年11月以来，公安部网安局部署开展依法严厉打击偷拍偷窥黑色产业链条行动，侦破刑事案件160余起，抓获犯罪嫌疑人860余名，查获被非法控制的网络摄像头3万个。针孔摄像头的售卖仍是法律上的盲区，偷拍设备在市场上大肆流通，偷拍者很容易以低成本拿到犯罪的硬件设备。虽然法律对偷拍行为有明确的行政处罚措施，但在刑事责任上的认定较为严格，导致许多偷拍行为在未造成严重后果的情况下难以被定罪，刑事处罚相对较轻。

根据斯坦福大学编制的2025 年人工智能指数报告，2024年“领英（LinkedIn）AI 人才”中 69.5% 是男性，30.5% 是女性。[16] 而根据中国专业开发者社区CSDN 2020年的统计数据，该平台注册的AI领域开发者中，性别占比差距更大，男性约占82%，女性仅占约18%。[17] 人工智能已经在数据处理和决策中形成了“编码凝视”，复制和放大了人类社会的性别歧视，且算法歧视具有普遍性、隐匿性和难以纠正的特点。例如，中国一些互联网招聘企业使用的算法，会在输入“程序员”时优先推送男性求职者，输入“前台”时则优先推送女性求职者的简历。[18]

• 提高农村网络普及率，加强妇女网络素养教育，为农村妇女、流动妇女、残障妇女、老年妇女等女性群体开展针对性的媒介技能培训。

• 选拔更多女性进入媒体各级决策层，采取措施鼓励女性故事进入各类新闻奖评奖体系。在媒体内部设立性别平等报道政策小组，出台性别平等报道手册，建立反性骚扰机制以及网暴创伤心理支持系统，推动媒体内部性别平等。

• 政府进一步联合平台建立网暴“防火墙”，治理仇恨言论，解决网暴举证难取证难问题。构建性别平等的网络文化环境，培养女性友好型的网络氛围。政府和社交媒体平台应建立有效机制防止自媒体被恶意举报。

• 电视、广告、新闻、游戏等大众媒体应对女性进行个性化、多元化和生动化的呈现，让女性形象更加饱满。新闻媒体应给予女童、老年女性、残障女性、流动女工、农村女性等边缘群体更多报道空间，多关注女性的特殊困境和权益保障问题，尝试从交叉性视角报道，在文化与社会结构层面对女性所面临的各种问题进行归因。

• 政府采取措施监管针孔摄像头等灰色产业链，提高对偷拍行为的惩罚力度。

• 提高STEM专业和相关行业中女性的比例。行业确立性别平等的算法伦理，增加算法的性别敏感指数，增加数据和算法的性别包容度。

[1] 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 2025.7. 第56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 https://pdf.dfcfw.com/pdf/H3_AP202508081723552871_1.pdf?1754645173000.pdf

[2] 新浪微博. 2024.12. 2024微博用户消费趋势报告. https://data.weibo.com/report/reportDetail?id=473

[3] 中国妇女报. 2022.8. 弥合性别数字鸿沟 推进女性参与信息技术. https://paper.cnwomen.com.cn/zgfnb/html/2022-08/23/nw.D110000zgfnb_20220823_1-6.htm

[4] 辽宁省妇联. 2023.12. 辽宁集中举办14场媒体从业人员性别平等教育培训班. https://www.womenofchina.com/flsy/2023/1211/12356.html

[5] 北京市千千律师事务所. 2020.9. 性别暴力案件媒体报道实务指导手册. https://mp.weixin.qq.com/s/UY08dl92rmi9AY2l7gJqrg

[6] 新华社. 2024.1. 2023女记者媒体融合精品案例发布. http://www.zgjx.cn/2024-01/17/c_1310760627.htm

[7] 白净.我国女新闻工作者职业状况演变分析[J].青年记者,2022(05):13-16. https://history.sohu.com/a/530696659_121118712

[8] 同[1].

[9] 联合国新闻. 2021.3. 教科文组织：女记者遭遇网络暴力的几率远高于男性同行. https://news.un.org/zh/story/2021/03/1079772

 [10] AI蓝媒汇. 2018.3. 女记者性骚扰调查报告发布，超8成曾被性骚扰. https://mp.weixin.qq.com/s/RyeOjQ_-wDVxMfDUsi_Cgw

[11] 北京为平妇女权益机构. 2024.3.《中华人民共和国反家庭暴力法》实施八周年系列监测报告-媒体篇. http://www.equality-beijing.org/editor/attached/file/20240308/20240308052344_2970.pdf

 [12] 全媒派. 2020.11. 女性形象图鉴：2020年，大众媒介如何建构我们眼中的“她”？

. https://news.qq.com/rain/a/20201126A01S7C00

 [13] 北京大学新媒体研究院. 2022.3. 新冠疫情新闻中的女性：针对23家中国媒体的内容分析. https://snm.pku.edu.cn/info/1030/1973.htm

 [14] 参考消息网. 2015.9. 超七成女性遭遇网络暴力. http://www.xinhuanet.com//world/2015-09/29/c_128279020.htm

 [15] 红星新闻. 2023.2. 那个染粉色头发的女孩走了！律师解读：遭遇网暴该如何讨回公道. 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58730997754414171

 [16] 斯坦福以人为本人工智能研究所. 2025.4. 2025年人工智能指数报告 https://hai.stanford.edu/assets/files/hai_ai_index_report_2025_chinese_version_061325.pdf

 [17] CSDN, 脉脉数据研究院.  中国AI应用开发者报告（2020）. https://img-bss.csdnimg.cn/202008201549071116.pdf

 [18] 蒋浦. 算法背景下智能招聘歧视的法律规制[J]. 法学, 2023, 11(2): 320-328. https://doi.org/10.12677/OJLS.2023.112046 全文见https://www.hanspub.org/journal/paperinformation?paperid=62037

【预告】下一期推送是本报告的收官章节，主题是“妇女与武装冲突”，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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