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車手
⚠️ 本文包含車禍、死亡等情節，可能引起不適
第一章：雨中的房間
公寓很小，在窗外灰濛濛的細雨中，是一方溫暖的棲身之所。薇拉靜靜地在屋內走動，撢去架上的灰塵，整理著下垂的窗簾。她的頭髮曾經黑如漆，如今卻摻雜著銀絲，在晨光中閃爍。
當她打開櫥櫃時，一本舊相簿滑落出來，書脊已經裂開，泛黃的紙頁因歲月而變得柔軟。一張照片從中飄落，輕飄飄地落到地上。她彎下腰，顫抖的手指拾起照片。
影像已經褪色，色彩泛黃，但依然清晰：兩個女生在海邊，身後是遼闊無垠的大海。其中一人倚靠著一輛閃亮的重型機車，頭盔夾在臂下，姿態隨意卻帶著驕傲。另一人，那時還年輕，站在她身旁，笑容燦爛，對著鏡頭比出V字手勢。那是路人幫她們拍的。少數幾張她們保留下來的照片之一。
薇拉用拇指輕撫照片中愛人的臉龐，久久不願離開。她的嘴角微微顫抖，記憶的重量讓她的呼吸變得沉重。剎那間，現實模糊了，她被拉回過去——那些笑聲，那些陽光，還有那天溫柔的海風。
照片在她手中顫動。她將它緊緊貼在胸口,房間沉入一片寂靜。
幾年前，就在這同一間公寓裡……
雨水拍打著玻璃窗，綿密而不間斷。房間裡充滿潮濕的空氣，令華的夾克上還殘留著淡淡的機油和柏油味。薇拉站在流理台旁，雙臂緊緊交叉，目光凝視著坐在餐桌旁的伴侶。
「我知道妳有多熱愛賽車。」薇拉低聲說，語氣近乎懇求。「但這太危險了。就算我們有的不多，我們也能活下去。我們可以撐過去的。」
令華坐在桌旁，頭盔放在身邊，夾克的袖子還濕漉漉的。她抬起眼，目光平靜而堅定。「這不只是為了賽車。我想給妳更好的生活。這是我唯一會的事。」
「但是風險呢？」薇拉按著桌面，雙手攤平。「萬一妳回不來呢？那些地下賽車……沒有規則，沒有安全措施。妳難道不明白我在求妳什麼嗎？」
令華的眼神柔和了一瞬，隨即又變得堅硬。「薇拉，我明白。這次之後，我就收手。只要最後一次。我厭倦了看著妳擔心。我厭倦了我們假裝對現狀心滿意足。我想給妳的不只是勉強過日子啊。」
「為什麼不能是現在？」薇拉的聲音碎裂了。「每次妳離開，我的心都懸在空中。萬一妳受重傷，或者更糟？這值得嗎？」
「為了我們，值得。」令華的手緊緊握住頭盔帶，聲音略帶煩躁。「而且我告訴過妳，這是最後一次。我這麼做，是為了讓我們再也不必為錢煩惱。妳難道不懂嗎？」
薇拉的呼吸顫抖著。她的話語如同碎玻璃。「也許不懂的人是妳。如果離開妳是讓妳停下來的唯一方法，那我只好這麼做。」
令華猛地站起，一把抓起了鑰匙。「隨妳便。」
門砰地關上。
薇拉轉過身，肩膀顫抖著。淚水無聲地劃過她的臉頰。
第二章：戒指
城市的燈光在雨中顫動，模糊成一片濕冷的光。
令華獨自走在街上，外套早已被雨水浸透，髮梢貼在臉上。她沒有撐傘，也沒有要躲的意思，只是任雨打在身上，一步步往前。
她的腦中仍迴盪著剛才的爭吵；薇拉的聲音、她自己生硬的回答。每想起一句話，胸口就更沉一分。她想回去，卻又不知該怎麼開口。
路過一家小珠寶店時，她停下了。櫥窗裡的燈光閃爍著，玻璃上流著細長的雨痕。
她遲疑了片刻，還是推門走了進去。
店內的空氣帶著溫暖的香氣，玻璃櫃在燈光下微微發亮。
她緩緩走過一排排首飾——項鍊、耳環、手鐲。
該買什麼好呢？稍微貴一點也沒關係，只要能讓薇拉笑起來。
她的腳步在櫃檯前停下。那裡陳列著一整列戒指，靜靜閃爍著柔光。她看著那光，忽然覺得胸口一緊。
如果是這個呢？
如果她願意收下這個，或許就能明白——我是認真的。剛才的話是無心的。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親切的聲音：
「是要幫先生挑選戒指嗎？」
令華怔了一下，清了清喉嚨，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是給我的伴侶。不要太貴的。」
店員打開一個盒子：「這個怎麼樣？簡單，但做工精緻。」
令華拿起戒指。樸實。誠摯。重量剛剛好。
她彷彿看見它戴在薇拉手上的樣子。爭吵的怒氣在那瞬間消散，她的眼神重新柔和起來。
「好，就這個吧。」
她離開時，把盒子塞進胸口的袋子裡。
那晚，她的嘴角第一次微微揚起。
今晚。比賽之後。在頒獎台上。
如果她還願意來的話。
第三章：死亡競速
獎金沉甸甸的，承載著改變一生的希望，也承載著毀滅眾多生命的可能。賽道是拼湊的柏油路面，四周圍著鏽蝕的護欄。沒有醫生，沒有安全措施，只有引擎、人群和金錢。
令華跨上機車，護目鏡掀起，雨水從手套上滴落。起跑線對面，她的對手陰森地盯著她。他只是抬起一根手指，直直指向她，然後緩緩地用拇指在喉嚨前劃過。
令華的目光沒有動搖，也沒有回應。
「別理他。」她的技師樂觀地走近說道。「一切正常。加油，令華——盯緊獎金唷！」
他們碰了碰拳，一如既往。這是信任的小小儀式。然後他拍了拍她的肩膀，便匆匆地回到場邊。
令華抬起頭，搜尋著看台。那個薇拉總是站立的熟悉位置。今晚是空的。
她的手輕撫了下胸前的盒子。沒事的。
但那種空虛感仍然揮之不去。她放下了護目鏡。
「發動引擎！」播音員吼道。
機車齊聲咆哮。旗幟落下，他們向前衝去，霓虹燈光在濕漉漉的路面上拖曳出光影。
賽道上的逆襲
起跑後，令華迅速切入內線。第一個彎道來得又快又急，她壓低身體，膝蓋幾乎貼著地面，火花在雨中迸發。她從第五位起步，但在第一圈結束時，已經竄升到第三。
第二圈。一個危險的髮夾彎，其他騎士提早減速，令華卻在最後一刻才煞車，車身傾斜的角度讓觀眾倒抽一口氣。她在彎道內側找到一條沒人敢走的路線，輪胎緊貼著溝槽邊緣，濺起了水花。彎道出口，她猛然加速，超越了第二名。
觀眾譁然一片。
第三圈。直線路段，令華將身體壓得更低，化為風的一部分。速度表瘋狂攀升，引擎發出尖銳的嘶吼。她與領先者之間的距離逐漸縮小。
連續的S彎。這是最考驗技術的路段。令華選擇了極限的內線，左傾、右傾、左傾、右傾——她的身體如同鐘擺，與機車完美共舞。雨水讓路面如鏡般濕滑，但她的每一次轉向都精準無比，輪胎在極限邊緣遊走。
彎道出口，她已經與領先者並駕齊驅。
對手側頭看她，眼中閃過驚恐。
令華沒有看他。她扭轉油門，徹底超越。
第一名。
觀眾席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薇拉呼吸急促地擠過人群。呼喊聲和煙霧從四面八方壓來，她奮力推開擋路的人。令華的技師看到她，咧嘴一笑。
「妳遲到了。怎麼，吵架了？」
她的笑容有些羞怯，眼角還帶著淚痕。「算是吧。」
然後她看到了她——那團藍白相間的影子在車群最前方，每一次轉彎都濺起火花。她的胸口一緊。
她領先了。
薇拉的心情複雜得難以形容。驕傲？當然。她知道令華有多優秀，多勇敢。恐懼？也是。每一次令華傾斜過彎，每一次火花迸發，她的心都揪緊一分。
慢一點，求求妳。我們不需要第一名，我只要妳平安回來。
她看著令華在雨中飛馳，看著她完美地掌控著那輛機車，看著她離勝利越來越近。應該高興的，對嗎？這就是令華想要的。這是她們的未來。
但為什麼她感覺如此不安？
當令華衝入最後一個彎道時，薇拉的呼吸停住了。太快了。那個速度太快了。她的手緊抓護欄，指節發白。
不，令華，慢下來——
一圈又一圈，令華保持著領先。對手緊追不捨，等待著，伺機而動。
引擎的咆哮在她耳邊轟鳴，但令華的心卻異常安靜。她領先了。她快要贏了。獎金、新生活、向薇拉證明這一切都值得——就在前方。
但為什麼她感覺如此空虛？
雨水模糊了護目鏡。每一次過彎，每一次加速，她都在想：如果薇拉沒來呢？如果她真的離開了呢？那這場勝利又有什麼意義？
她的手指在油門上顫抖了一下。這是她最擅長的事，卻也可能是讓她失去最珍貴的人的原因。
最後一圈。
穿過雨幕，令華下意識地抬起了頭，剛好看到看台。那一瞬間，她們的目光相遇。薇拉的臉被雨水打濕，嘴唇微張，滿是希望。
她來了。她沒有離開我。
那一刻，世界靜止了。不是引擎的轟鳴，不是雨水的拍打，只有薇拉的臉——那張她願意用生命守護的臉。所有的爭吵、所有的淚水，在這一刻都不重要了。她們還有未來。她們還有彼此。
她的心雀躍起來。喜悅是如此的強烈，如此的純粹，幾乎就要從胸口溢出來。
等我。
她全力扭開油門，身體傾斜，衝入最後一個彎道。機車尖叫著向前躍進，速度超越了安全極限，超越了理智。此刻她的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快點結束，快點回到她身邊。
只要再過一個彎,她想。然後我就把它交給她。然後一切都值得了。
場邊，她的技師抓著頭髮大喊，聲音都變了調:「她瘋了嗎？！」
薇拉倒抽一口氣，雙手緊抓護欄，胸口因恐懼而緊縮。
對手的眼睛睜大了。他感覺到她正在拉開距離，知道自己絕不可能以那種速度跟上她。在那瞬間的恐懼和絕望中，他明白了：他無法靠技術獲勝。他必須逼她犯錯。
於是，他做出了選擇。
一個急轉，他的輪子擦過她的車輪。只是一個輕推，他本來只想這樣。只要足夠打破她的節奏，給他一個機會。
只是一碰。一瞬間的事。
但這就夠了。
令華立刻感覺到了。車架傳來的震動，後輪的偏移。她的眼睛睜大。不——
機車尖叫著側滑。她猛拉把手，雙臂繃緊，試圖穩住它。輪胎嘶鳴，火花噴湧而出。有那麼一瞬間，她以為自己控制住了——然後機車翻了起來。
她的靴帶卡在車架上。她被拖著一起翻轉，身體扭曲。機車壓在她的腿上，那可是讓骨頭碎裂的重量。疼痛撕裂她，白熱而灼人。
她的視線變得一片空白。金屬的咆哮淹沒了一切。她和機車一起滑行，速度驚人，火花四濺，根本無力掙脫。
燈柱的輪廓在雨中浮現，她的視線微微一顫。
下一秒，鋼鐵迎面而來。
頭盔撞上鋼鐵的聲音在賽道上炸裂，如同炮響；空洞、決絕，令現場所有人難忘。護目鏡頓時在撞擊下碎裂，碎片飛濺入雨中。鮮血噴灑在銀色立柱上，形成一道猩紅的弧線——然後在柏油路面上拖曳出一道黑暗而連貫的血痕，標記著她滑向護欄的軌跡。
有那麼一個心跳的時間，世界凍結了。引擎聲完全靜止了。人群的吼聲卡在喉嚨裡。薇拉的尖叫鎖在胸口，發不出聲。
令華的身體因撞擊而抽搐，然後癱軟，無力地在濕透的柏油路上滑行。
一瞬間後，失控的機車撞上護欄，爆發出一道火牆。汽油騰起夜空，衝擊波席捲看台。
第四章：火焰中的擁抱
疼痛。難以想像的疼痛。
她的身體像被撕裂般灼燒，每一寸神經都在尖叫。
她抬起頭，看見薇拉正衝破護欄向她跑來，臉上滿是驚恐和淚水。
不。不能讓妳看到我這樣。
她用指甲抓著地面，強迫自己的身體直起來。血從頭盔裡不斷地流出來，視線模糊得只剩下薇拉的輪廓。
站起來。站起來迎接她。不要倒下。
她搖搖晃晃地邁出了一步。
她的心不由自主地為她呼喊。
對不起。對不起我讓妳擔心了。對不起，我答應過妳這是最後一次，以後會好好跟妳過日子的。對不起，這個承諾，無法兌現了。
她想說的話太多了。
但她的力量耗盡了。膝蓋一軟，跪倒在地。火圈之中，胸口像破碎的風箱般起伏。
薇拉衝到她身邊，也跟著跪倒在她身旁，撕下那破碎的頭盔，捧著她的臉。濃煙與淚水交融，她的嘴唇微張，卻發不出聲。
令華的眼睛顫動著。她緩緩地從口袋裡掏出那個小盒子，用力打開了它。
她引導薇拉的手向下，用破碎的、血跡斑斑的手指，將戒指滑進她的指上。
這時，她的嘴角微微揚起了。那個笑容裡，有滿足，有釋然，也充滿了遺憾。
她就眨了一次眼，看著薇拉，努力地把她的臉龐刻進生命的最後一刻。
下輩子，我會聽妳的話。
下輩子，我們一定要幸福。
然後她的頭無力地垂落，倒在了薇拉的胸前。
薇拉靜靜地抱著她，沒有哭喊；她只是將額頭貼在令華的頭髮上，像是在傾聽那已經消失的呼吸。戒指在她手上，還是溫熱的。
人群模糊成一片寂靜。此時，世界只剩下這些：薇拉的悲傷，令華的沉默，還有將一切燒毀的火焰。
尾聲
雨停了。小公寓外的街道被雨水洗得乾乾淨淨，只有微風掠過樹梢，沙沙作響。但薇拉聽不見。她坐在桌旁，彎曲著肩膀，雙手顫抖地握著那張舊照片。
淚水自由地流淌，浸濕了褪色的影像。她用拇指描摹令華的臉，停留在那淡淡的笑容上，停留在那天海邊微風吹起她頭髮的樣子。
她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在架子上翻找，直到找到了個相框。樸素的木頭，玻璃上蒙著灰塵。她將塵埃拭去，小心翼翼地把照片放進去，擺在窗邊光線能照到的地方。
很長一段時間，她站在那裡無法移動。胸口因無聲的啜泣而起伏不定。
最後，當她的呼吸平穩下來，她對著寂靜低語：
「我會再見到妳的……哪怕只是在這裡。」
照片在光線中柔和地閃耀著。令華永遠年輕，永遠在那片溫柔的海岸上微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