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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評」《戲台》——不過「得活」兩字

粵語歌曲林夕作詞的《斯德哥爾摩情人》全部歌詞,簡直可以成為這場戲開場的背景音樂。

精於人情世故的五慶班班主侯喜亭與德祥大戲院的吳經理甫一露面,就帶著講究。城頭變幻大王旗的北京城。一個是給皇家演過戲的大戲班班主,一個是市內最大的大戲院經理,都不是沒名沒姓的人物,然而每天謹小慎微的周旋於街頭霸主和軍閥之間,無非求得就是兩個字「得活」。

就這兩個字,我仿佛一雙眼直接貫穿了整個中華民族幾千年歷史……

尹鑄勝演劉八爺演得真好,之前未能留意到竟有這樣沒那麼家喻戶曉的好演員。他演活了劉八爺的複雜性,作為舊秩序的代表,劉八爺雖然衣著華麗,打手成群,行事張揚跋扈,說一不二。扇別人耳光子跟玩兒似的。但他又與軍閥的喜怒無常,絕對暴力迫人服從不一樣,他大抵還講一點江湖規矩,要一點體面和禮數。不會隨便向不小心撞到他的大嗓發火,甚至因為武藝高超還幫他接住了提籃。碰到洪大帥這樣的硬茬,他想的依舊是單挑決斗,要個磊磊落落的體面斗爭。槍打出頭鳥,不講規矩的軍閥,要的卻是震懾,要的是消滅所有敢於不服從的聲音。他的血,成了震懾他人的心頭霹靂,迫得侯喜亭和吳經理唯唯諾諾,一會兒為「得活」喜不自禁,一會兒又為「活不成了」悲從中來,悲喜之際,不斷打破自身的底線,哪怕退無可退。

所以魯迅曾經形容中國的歷史循環不過是“一,想做奴隸而不得的時代;二,暫時做穩了奴隸的時代。這一種循環,也就是「先儒」之所謂「一治一亂」”。民國軍閥亂世便是那想做奴隸而不得的時代。再會左右逢迎的侯喜亭也是玩不轉了。

人道是戲子無情,婊子無義。簡直笑話。
滿堂站著撒尿的,只有鳳小桐一個人能在槍下喊出一個“不”字來。
身為男旦,甭管他是不是個帶把兒的。在他人看來,只當他是個可以隨時輕薄的俊俏小娘們。然而只有他,還保有底線,當眾人慶幸「得活」,他選擇以死爭做「人」的資格。

只求「得活」,究竟是如何到最後竟然成了整個民族的生命意義本身了呢?

於是如何更好的「得活」,成了一門顯學,看看教化處長徐明禮,不論哪位大帥打進城來,都給他伺候的舒舒服服,狐假虎威自己也分上一杯羹湯,「自己被人吃,但也可吃人」更為不堪,已然進化成「主動獻祭同類換羹湯」的鬣狗邏輯。其所行所為不單單厚黑學難以形容盡,可能需要更加粗鄙的舔屁溝才差強仿佛。而這門學問日益精深的今日,哪怕徐明禮穿越而來,也要自歎弗如。

如果說侯與吳及戲園子里的所有人,為了「得活」已經遺忘了,人為什麼要活著。放棄一切底線去逢迎。那麼六姨太(思玥)至少還未放棄對自身感受的珍視和敢於去追尋自由的愛情,不論她的愛情多麼虛妄。雖然我們看到她所托非人,真假不辨。但不影響她是追求個體價值的飛蛾撲火,以隨時可能帶來自我毀滅為代價,進行主體性的覺醒。在一個剝奪了所有正當反抗途徑的系統裡,還以符號化的道德枷鎖,女人的貞操作為道德評判,進而認為這部影片是對女性的侮辱,怕是低看了女性,卻強化了父權的流氓邏輯。


其實城頭變幻大王旗,昨天是黃大帥,今天是洪(紅)大帥,明天是藍大帥的設定非常有趣。牧羊犬天天換,但羊群還是那樣的羊群,每一個放棄自身主體性,沒有勇氣去爭取自身尊重的羊,為了「得活」,就只能獲得一個又一個牧羊犬的管制,哪怕有1000頭羊,只有一隻牧羊犬。只因為牧羊犬能咬死幾頭羊,那這個羊群就可以一直牧下去。
然而牧羊犬本身不知道,看上這批肥羊的不止一隻敢於戰斗的犬,皇帝輪流坐,明年到我家。
所以什麼軍閥,不過是「匪」,做著皇帝夢卻又活不長的「匪」!
然而就是這樣自身都活不長的匪,卻還是被世代繼承生存智慧的羊群所供奉,形成永無止境的「得活」循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