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鋒:若有「始終」只有「妳好」
後來的事,江湖的人都知曉了,九陰真火燒盡舊我,時瘋時癲時狂時笑,以左為右,倒轉蛤蟆。而後華山之顛,洪七公一躍而起,抱住歐陽鋒,說「咱倆殊途同歸」。歐陽鋒剎時迴光返照,心中一片澄明,與洪七公相擁大笑,兩人在笑聲中同時辭世。
沒有人真心問過:「老毒物,近來可無恙?」
江湖只記得他蛤蟆中原,橫行武林。然而,江湖殘頁,五絕五淚,五人皆不肯輕吐。
誰不曾年少・少年歐陽鋒:早知道就做一個沒長大的人了。
少年歐陽,亦曾在星夜沙丘上,以羊皮包熱茶,遞給她說:「我若學成天下第一,你便隨我走,好不?」在駱駝市集上,遇見女孩賣石榴,她笑,未語,風已吹亂她鬢。想過帶她走,去中原、去西域以外的地方,尚未待她應口,卻先驚醒——天下第一何物也?
她走了,是夜,他望著西風落日,喉中一聲長歎,竟如獸嚎,眾鳥驚飛。那一年,歐陽鋒十五歲,練成第一式蛤蟆功。初情少年,藏在西域風沙中,自幼衣食無憂,唯獨對一位同族女子,曾動過凡心。女子眉似新月,聲如細泉。時而夢裡,女兒淚眼望來,唇動無聲,他總是驚醒,低頭,額上冷汗如珠。眾人皆以為他心無波瀾。卻不知,初戀的歐陽鋒,披著江湖的風,不懂世故,不解機巧,那心事,比江南春水更溫柔,比大漠風沙更頑強,嘴裡咯咯叫聲,雙手一推蛤蟆功,只換來夜裡無人的空院裡,一聲聲自問:「她會記得我嗎?」他練蛤蟆功時,雙手顫抖的不是內力,是每個夜裡夢見她轉身時的微光。練第三式吐氣揚眉時,蹲在池邊看水面映出自己的影子,不知是花的殘影,還是她衣袖上的餘香。多麼想那水中人能替他開口。
聽說,少女許配於族中大長老之子,少年大病一場,自此閉口不言情,少年白駝山,年少落日如血。歐陽鋒自坐斷崖,不禁想起她眉角暖意,風起刮骨,才知——此生所恨、所妒、所求,盡繫於未曾說出的一句:在我心…
若世間真有「始終」,
讓它只剩這兩字——
「妳好」。
降龍十八掌的剛猛,拍碎了多少黃沙與浪濤,卻拍不散一段初戀少年的心事。歲月流轉,武功練成,無敵一時,他卻再也不敢問:「姑娘,你可曾想起那年一個少年無知的心?」初戀的少年,早成五絕之一,可他黃沙初遇的夢裡,仍住著那個,不敢牽她手的自己。
西毒晚年,一度回返西域,滿臉風霜,無人再識,偶見孩童擲石驅趕,老婦避讓不語。他拾起一把沙,沙從指縫滑落,猶如往事難握。他低語自問少年事:無人答他,唯有夜風苦寒,吹得他背影更顯情事重重。
人言:西毒無淚,可北風常濕其袖,袖裡是淚?是風?是沙?誰能問得出口,如鏡自照。那夜大風,沙礫刺眼,天地皆淚,歐陽鋒無淚,只餘一句:世間若有「始終」只有「妳好」,他夢見過自己年少的模樣,那個還會對人笑的自己與她。
桃花依舊笑東邪,
西毒獨行無故翁,
白駝山處藏愛影,
餘生不渡歐陽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