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子
世人皆言,劉琰無功。
不通兵法,不曉政事,徒有一副好皮囊與溫辭雅語,久居高位,實為不當。
於是朝中多忌之者,市井多譏之聲。
然而,世人皆忘,昔日之劉備,貧賤潦倒,未有關張之勇、未得孔明之謀,惟一人與之共寒窗、分糲食,輔其言行,整其衣冠,令市民觀之而心安,士人聽之而生敬──此人,正是劉琰。
他不曾立下赫赫軍功,卻為劉備「仁者」之名奠基十年。
他未執政柄,卻使漢室遺民相信:天下或有未亡之火。
仁政者,當先有信;信者,非由劍得,乃由人見。
劉備初起,無威,無勢,無名望,眾人皆懷疑其能。
然劉琰為其粉飾門面,為其佐言修辭,陪其入宮赴宴,與諸侯會談,令其形象清儒典雅,舉止溫良──數年之內,「劉皇叔仁厚謙遜」之名不脛而走,遍及州郡。
他本無須上陣殺敵,他亦未曾妄言建策。
但正因他不爭權、不奪利,才得以長年留於劉備左右,不為外界所忌。
人皆知孔明善謀,法正果敢,關張忠義,卻不知,劉備登高之階,首級一級,皆由劉琰所鋪。
劉備一去,諸葛亦亡,天下已非故人之天下。
宮中流言漸起,朝臣譏其無能,民間更傳其辱妻之事。
太后讚其風度,後主卻心生疑忌。
「汝昔日不過一伴遊之士,何以高居上卿之位?」
「昔日之仁德,如今可還堪用?」
一紙密詔,一道殺令──劉琰當誅。
殺令之名,為暴虐妻室,行兇失德;
殺令之實,為功高震主,遺名太盛。
他本可辯,亦曾微啟朱唇,然終忍住。
因他知,無論辯與不辯,世人已不欲聽其言。
劉琰靜坐高閣十載,無功無過,為己設下枷鎖。
如今,殺手將至,鐵鎖欲斷,他才緩緩起身。
「掌刮?」
他笑了,笑意自眼角漸起,卻冰冷無聲。
那並非因羞怒,亦非因委屈,只因──他從未動手。
胡氏是他的妻,卻從不是他的「人」。
她美得過分,靜得過火。少言,但每一字每一句,皆能直指人心。
入宮前夕,她問他:「若我入宮後,太后看中我,你會如何?」
他沉默。
她微笑:「你不答,便是默認。」
翌日,她笑著上轎。笑容極美,美得教人想立時掐斷她的頸。
三月後,她歸來。手上,多了一封親筆詔信。
太后親題:伶俐可人,賞金十萬,錦衣百段。
信,是斬首的開端。
隨後不久,朝廷牒文記載:
「劉琰毆妻,命軍士掌其面,毀其容顏。其妻披髮泣訴,遍告於市,萬民側目。刑部奏斬。」
證人具備,血衣在案,口供完整,連其貼身副將亦已簽字。
「你辱妻。」
「你辱聖恩。」
「你破軍紀,壞綱常。」
──當斬。
但他沒死。
斬刑當夜,劊子手醉酒;一隻白鶴掠過刑場,刀未落。
這世道,從來不簡單。
後主不蠢。
後主心知,那女人的話未必可信。
但他更明白,劉琰乃劉備舊人。
不能因「無功高位」而誅之,那樣會動搖根本。
須找一個,義理兼備,感人至深之由。
──胡氏,就是這一場局的起手式。
她美,弱,楚楚可憐,適合扮作受害者。
三日之內,滿城皆知:劉琰禽獸不如。
朝野皆呼:當斬!
但他逃了。
斬不成,便派人殺。
九人。
「龍生九子」,個個冷酷無情,不問是非,不留活口。
因為,有人不欲真相重現。
不欲世人知──當年劉備臨終時的遺言,非傳聞所言。
不欲人知──胡氏本非良家,而是他人安排。
更不欲世人知道──當年入蜀之策,法正之心,蜀地之門,皆非諸葛之手,實為他們的策劃。
他們是──
游心閣。
游心閣者,非為霸業而聚,乃志異人共契之所。各懷癲夢,心遊萬仞,與時世逆而行。
取《莊子》“遊心於淡,合氣於漠”,亂世之中不爭其名,而存其志,是為游心閣。
破寺殘垣,暮色低垂,風沙漫卷。
天未明,霧未散。荒山古剎,斷瓦零落,枯藤橫生。天地如紙,萬籟無聲。
白衣人立於斷階之上,長劍橫膝,衣袂隨風,身形不動,似神似魔,似碑似影。
劉琰,字文謙。人如其名,風流文雅,然劍下之人,不知凡幾。
他從未說過自己會武,亦從未否認自己不會。
花拳繡腿?或許。
但誰又能斷言,笑中無劍?劍,未必都在鞘中。
其劍名曰「辭賦」,鋒寒透骨,劍氣如文,鋒鋩藏鋒,字字鏗鏘,一言可殺人,一句可破敵。劍中藏賦,賦內藏情,情盡則殺,殺極則靜。
今日,他靜坐於此,對者乃天下第一殺局:「龍生九子」。
贔屭,重若萬鈞,其招法以壓制為主,號稱「不動如山,一壓千斤」。
未出招時,地已裂。
劉琰對之不退反進,踏「輕風三疊」,以虛化實。其劍如墨筆輕挑,點於贔屭肩上。輕如落花,然其力貫骨。
贔屭倒,無聲。
「此筆落驚風雨,賦成封魂魄——《楚辭封魂》,文斷心神!」劉琰輕言。
螭吻笑而不語,擅幻術與速攻,劍似蛇舞,招無定形,笑中藏殺,虛中藏實。
劉琰閉目,以耳聽風,心斷其意。劍出如詩中嘆句,忽轉忽止,忽疾忽緩。螭吻誤中「轉韻」,迷於節奏,一劍封喉。
「詩有平仄,劍亦有韻。你亂了格局,自斷其勢。」
蒲牢鼓聲如雷,吼聲震魂,未出劍先破敵膽。
劉琰以鏡轉聲折,咆哮還身;《鳴鏡折回》一出。蒲牢仰天長嘯,腦裂血流。
「聲無形,然可反,心若鏡,自可照敵。」
狴犴似判官,出劍如審案,每一擊都問心而來,強者畏懼,弱者自毀。
劉琰不語,只以劍迎之,十招之內,劍未傷人,已令狴犴自碎其志,棄劍而死。
「你審他人,我審自己。你問正邪,我問生死。」
饕餮貪殺無度,出手狠辣,快過閃電,一口一命。
劉琰左肩中一劍,鮮血飛濺,卻借勢反擊,將其一劍引入「失句」之境。
劍尖刺喉,饕餮驟亡。
「貪者多死於多,簡者可生於少。」
蚣蝮影分兩儀,真假難辨,劍影交錯如幻境。
劉琰閉氣斷念,進入「無我」之境,以自身為鏡,逆用其幻。蚣蝮自見真我,神亂,死於自身影中。
睚眥怒目出劍,一見敵即殺,心性偏執,劍似破風之斧。
劉琰一劍封其視,擊其怒根。
「怒者易亂,亂者易敗。」
狻猊身如猛獸,身法迅疾,破空疾奔,一擊必爭先。
劉琰以「沉吟斷句」之法,借風立影,劍未出,敵已伏地。
寺中只剩一人。
椒圖不語不動,手持鎖鏈,動則雷霆萬鈞,靜則氣息全無,如閉門之獸。
他靜靜地看著劉琰,眼中無恨,亦無喜。像是等一個人赴死。
劉琰靜立血泊之中,八敵皆伏,劍上殘紅欲滴,卻無半點欣慰之色。
他輕聲道:「你不動,我亦不動;你若動,我不閃。」
椒圖鎖鏈微動,似欲出手。
劉琰輕輕抬手,指天邊道:「天亮了。」
天,果然泛白。
他緩緩閉眼,低聲自語:
「我雖未敗……然我游心閣諸兄妹,皆已化塵。老大、孫乾、簡雍、糜竺……小麋……我活著,為誰?」
他胸前之血,猶如暮鼓。
椒圖出手,一鏈穿心。
劉琰身未動,目未睜,卻已無聲無息。
白衣飄墜,劍落地而聲如泣。
血,從唇角流下,微鹹,帶暖。
他知自己已走到盡頭。
身後屍橫遍野。松針如劍,月色如鐵。
劍,仍在鞘外。心,已如死水。
有人曾問他,何為英雄?
他答:「一諾千金,眾叛亦行。」
如今,無人可諾,亦無人可叛。
四周靜默如死。唯有風聲低語,似耳語、似哭泣。
他慢慢閉上雙眼。
忽然——
一點光,自黑暗深處浮現。
如燭火搖曳,映照舊日光景。
昔年笑語,一一浮現;舊人身影,悄然現形。
他見到——
一座茶樓,一張笑臉,一杯未滿的酒。
一場無名的戰,一頁未寫的詩。
記憶,如潮湧來。
他知,那不是夢。是人生倒影。是命終前最後一次凝望。
他苦笑,自語:
「既然活著無人信,不如死時記住人。」
一滴清淚,與血交融。
那是悲?是喜?已無人知曉。
下一瞬,天地靜止。
他的腦海,開始倒帶。
過往種種,如殘燈幻影,一幕幕,浮現。
——劉琰,死矣。
——然,故事自此始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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