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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說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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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七日書 |第一天

胡說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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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如果可以回到過去的某個人生階段,在這趟時空旅程裡,你會回去哪個年代,重溫哪些關鍵時刻?在那個時空,你希望可以做一件怎樣的事?這可能是改變一個決定、跟以前的自己說話、修正你對一些人事物的態度,又或者任何你想像到的。

Z:

今日天氣真好,但記憶中那日和今天不同,下著綿綿細雨。

一直懸掛着的八號烈風或暴風信號,好似是虛驚一場。

或許是屯門存在着結界,大學在沙田,本身在宿舍時還橫風橫雨,一到了屯門便風平浪靜。

那天是人生第一次入屯門,原來要這麼久、原來即便掛着八號烈風或暴風信號,那麼懶惰的我還是會出門,僅僅因為前夜的一通電話,你說:「我想自殺,因為他。」

結果就這麼靜靜地坐在我從不會光顧的星巴克裏,一邊看着你喝燕麥奶抹茶Latte的樣子,一邊聽着你說述與他所發生那些不可告人的種種。那些不曾也不可能發生在你與我之間的事。但我感覺你從未直視過我,縱然餘光稍有停留,但更似是看着某個重疊在我身上的人影,抑或,是直接穿透我將目光投向更遙遠的某處。你調侃我說瘋了嗎,頂著颶風也要出遠門找你。但你是知道的,有些時候我們會為了某些人,陷入不自知的痴狂。到能夠清楚認知發生了什麼的時候,早已經太遲了。

後來我們因為一件小事不再聯絡,我也在寫作課上把這段經歷寫了出來,用的是小王子和狐狸的故事。那時候,老師對我們的要求很簡單:真誠。我們寫作,我們閱讀,我們互相分享創傷。班上的大家赤裸地把傷口掀開,讓對方觸碰自己最柔軟的地方。

再之後我開始在書店打工,遇上了F,談起了人生第一段戀愛,開始學習親密關係是怎樣的一回事,雖然沒能好好處理。而課上寫的文章也放到了部落客上,一切都回不去了。W跟我說才知闖禍了,那時候好像有不同傳聞滿天飛,雖然並未傳入我的耳蝸。我保持沉默。那之後的暑假,往昔辛苦經營的一切關係都逐漸瓦解,以你為中心,直到如今。

大四那年寫畢業論文,沒想到剛剛好與你一組,鼓起勇氣道歉,你也禮貌地傳來短訊。內容大概是好不屑,但我最在意的一句是:

「在我們分開後的那段時間⋯⋯」

「分開」,所以你其實一直都知道吧?所以那時候的我們,算是什麼?

今日的屯門好熱好熱,沒有你的身影,被三十度太陽直曬的我一直迷路。那間靠在商場落地玻璃的星巴克早已搬離,窗外也不再灰濛濛一片,我對屯門唯一一處記憶的錨點原來已經飄離原地,但關於你的話語,原來還可以繼續寫下去。

因工再訪屯門,記起了你,然後又忽然在大太陽之下想起了蔡炎培的成名作〈彌撒〉:

「還下著離離的細雨
又是聖嘉勒近夜的晚鐘
為誰燃點了一根銀燭?
你輕輕的掩門,走了」

可能實在太熱,又潮濕,「離離的細雨」不斷在腦中縈繞。早前讀的時候還看不太懂,如今重遊曾與你短暫停留過的地方,忽然明白了些什麼。寫得真好。

想了一想,二零一九年的經歷太沉重,需要時間消化。我們是否還沉溺其中,還是已淡忘那些曾刻在眼前,或烙在身上的傷痛?也有些人相信,那是這座城市必然的走向。一部時光機,大槪是無能承載一整個時代的集體傷痛,還有伴隨而來那種糾纏而無名的迷惘。整座憂鬱之城的哀傷,或許不適宜用一句問題給扭轉,相信你也認同那是種褻瀆。而那所引起的蝴蝶效應,也非你我所能肩負,那還是自私點把時光機用在身上吧。

記得嗎,Z,那日下課後我們沿着人跡罕至的斜坡往山上走去。我在你身後慢慢的行,想來是想盡量延長這一段數分鐘的路程。然後,你轉身對我說:「你最近怎麼悶悶不樂的,是不是因為我?」

我口硬,也慌亂,只輕輕道:「怎麼可能!未免太自私過高了,哈哈!」

異能不必大到可扭曲真相改春秋,但如果能有逆轉時間的能力,只希望能坦率地講一聲:「對。」

2021.10.8  /  2025.06.02

原文用粵文寫成,現略改為書面語。

CC BY-NC-ND 4.0 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