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事|1
“明天就要走了吗?行李多吗,我可以送你?”我在微信上问姜华。
“今天。”他回复道,“我现在已经在飞机上了。”
姜华是我在荷兰认识的第一个中国朋友。不久前,当我得知他已经买好机票准备回国时,我们便约着一起去吃顿饭。那是六月的荷兰,虽然有时会有些炎热,但和国内的夏天比起来,这里简直可以用“凉爽”来形容。
那段时间,我几乎每天都要去实验室忙碌,做实验前的准备,以及观察、记录参与者的过程。而姜华则埋头写毕业论文,累了就玩一会儿英雄联盟放松。
那天他在学校不远的巴西大使馆办签证,说结束后直接来找我。等我数据收集完,他就径直冲到实验室——这里他已经来过好几次,对一切都很熟悉。还有些时间,我提议:“我们去学校附近的植物园走走吧。”
“好啊,”姜华应道,“这是我最后一次来了。”
我们一起走出实验室,下楼,穿过马路,到学校附属医院后左转,就到了一个不大的植物园。
“这里我还没来过呢!”姜华边走边说。
“我也是不久前才发现的,应该是给医院里的老人建的花园吧,他们可以在这里散散心。”我解释道。
我们在一条小河边找了张椅子坐下。姜华掏出护照,我赫然发现上面贴着一个巨大的标签。
“这……这是什么啊?”我惊讶地问。
“之前去办美签,他们给我贴的。”他无奈地回答,“你知道怎么能弄掉吗?”
“要不试试风油精?”我说,“涂上去等一会儿,再擦掉。”
我们聊起他即将去美国读博士的事。他说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只是因为前段时间和硕士导师投了个巴西的会议,所以才去大使馆办签证。说着,他用手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臂。
“巴西应该挺好的吧?阳光沙滩,好好休息一下。”我随口说。
“好什么,”他抱怨道,“我和导师都不想去,但又不得不去。”
说完,他还想轻轻抱我一下。我低头一看,他穿着一双粉红鞋带的鞋子,于是调侃道:“姜哥,你不会是 Gay 吧?今天怎么老碰我。”
“滚!”他笑骂道。
这时,Marla 给我发消息,说她不会用学校的打印机,问我能不能帮她打印文件。我飞快打印好,走过去交给她和朋友们,忍不住说:“我怀疑姜哥是 Gay。”
“为什么?”她们好奇地问。
“因为他一直在碰我。”我一本正经地说。
朋友们笑成一团。Marla 冲我眨眨眼,说:“他可能只是太想你了。”
我们约在六月底的一个下午,在小红书上挑了一家新开的日本餐厅 Gifu Ramen Bar,据说和牛拉面不错。坐电车经过国立博物馆,再走几步就到了。我们点了一盘豆腐、一份炸鸡翅和两碗和牛拉面,边吃边聊他未来在美国的研究、生活,还有我们共同好友的近况。
“你是我在荷兰认识的第一个中国朋友,”我对他说,“我刚下飞机就认识你了。”
“希望以后还能再见。”他说。
那顿饭的味道都不错,但我最喜欢的还是炸鸡翅。它们小小的,似乎不是完整的鸡翅,而是整齐排成一圈,外围淋着一圈浓郁的蘸酱。这餐饭有点贵,但我们都当作是彼此在荷兰的最后一顿大餐。
吃完后,我们要去不同方向。我们拥抱了一下,姜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我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直到它被电车和路边的电线杆遮挡。我拍了张照片,突然想起《新三国》里,刘备看着徐庶远去的背影被树林遮住,便命人把树林砍了。我把照片发给姜华:“来人,把前面的电线杆给砍了。”
“你撞到了?”他疑惑地回。
我发了视频链接给他。
“原来是这个意思。”他说,接着发来一个大哭的表情。
转眼七月。我告诉 Marla 姜华要走的消息,她说:“他一定很伤心吧,在阿姆斯特丹待了两年,要去美国了,他一定害怕。”
我自信地回答:“怎么可能,姜天天打游戏呢。”
不久之后,我们的另一个中国朋友(也是我和姜的共同朋友)要回国。见面时,他却告诉我:“姜哥那天看起来很伤心,一句话都没说。”
我还记得两年前的那个夏天,八月二十二日,欧洲中部时间下午一点。飞机盘旋在阿姆斯特丹上空。十年前我也来过这里,那时十一二岁,母亲单位组织旅游,把我带上。说实话,对荷兰没什么印象,只记得大片草地、奶牛和羊。车里的大人总说:“哎呀,下辈子一定要投胎到荷兰。”

飞机盘旋几圈后落地,过了海关,走过玻璃门,拿了行李,就到了 Schiphol 机场的 0 层(如果没记错的话)。因为很多人在小红书上抱怨,机场坐火车容易漏刷卡被罚款,我干脆走出去叫了 Uber。“Krelis Louwenstraat。”我对司机说。他把我送到 DUWO 学生宿舍。我兴奋地下车,跟司机道谢,拿钥匙,迫不及待地冲进我的小房间。

对我来说,这个房间很舒适。我高中开始住宿舍,高中是六人间,大学是四人间,哪有这种单人间宽敞。小房间有皮质沙发,两扇大窗能看到不远处的教堂,还有书桌和床,改变了我在荷兰两年生活的……

不过兴奋没多久,手机频繁响起,是荷兰号码。我一开始没接,后来接了,居然是刚刚的司机:“你把书包落在车上了!”我一看,果然不见了。我赶紧求她送回来,她说:“可以,但要 50 欧元。”我连忙答应。
我带着钱包在楼下焦急等待,见到心爱的背包后,立刻把钱给了司机。那时遇见了两位中国同学,他们知道我刚到荷兰,就带我去市政厅注册。我拿着出生证明和租房合同,去最近的办公楼办手续。他们去逛 Kruidvat,我则紧张地上楼。
等待时,一个戴大眼镜、个子不高的中国人对我说:“你也是来办 BSN 的吧?”
“是啊。”我回答。
“你也是住 Krelis 吗?我还没找到房子。”
“那你怎么知道我是中国人?”我笑着问。
“你拿着中国护照啊。”他说。
他就是姜华,阿姆斯特丹大学统计硕士的新生。
后来,又有几位同样来办 BSN 的人走进来。我看到一个金发、个子高挑的外国女生,穿黑色上衣和牛仔裤,美得让我窒息。我忍不住小声跟姜华说:“这个女生好漂亮啊。”
他只是尴尬地笑了笑。
文件审核很顺利。在等的时候,我忍不住余光偷看那位女生。机器坏了,我假装看姜华,但目光却一直落在她身上。我没有勇气搭话。
办完 BSN 后,我和姜华各自回到宿舍。买点东西,给自己煎了块牛排。日子无聊地过了几天。而让我惊喜的是,那位金发女生竟然也住在我们宿舍楼,我们还在电梯里几次擦肩而过。
现在想起两年前的那个夏天,我第一次在市政厅遇见姜华时,我们谁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会在阿姆斯特丹道别。那时的我们都对未来满是未知;如今他却又已经踏上新的旅程,而我也将面对属于自己的下一段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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