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宫外
北地春迟,四月仍寒,风起时如刀刮。
月珩站在军帐外,望着远处天边仍未化的残雪。手中那块护身符早已泛旧,帛线磨得毛糙。他却一直随身带着,从未取下。
四年前,临别时辰曦放进他掌心的那一瞬,如今回忆起来,仍清晰得仿佛昨日。
——
初到边关时,月珩不过十二岁。按家训来说,武将子弟满十岁需随军历练。老将军临终前更求得特旨,许他提前两年独领一营。
虽是贵胄子弟,皇命之下也不得怠慢。他被安排在军中从最低阶的亲卫队随行起,吃冷饭、睡地铺、换马鞍、巡夜、抬伤员——没有一项被省略。
他并不抱怨,只是沉默着学。
第一次随军出征,是一年后的春。
他骑的马受惊,陷入泥沼,一名老兵奋力救他,最后却被流矢所中,没能活过当夜。
那晚他站在雪地里,脚下是血泥混杂的残迹,风刮得他耳边生痛。
副将只是拍了拍他肩,说:“这仗你得打得起,哭没有用。”
他点头,自此再未在军中落过泪。
也就是从那以后,他变得沉稳、寡言,眼中多了一种不属于少年人的安静。
——
三年下来,军中许多人都忘了他只是个“贵族”,只当他是一个能吃苦、肯冲锋的年轻人。
他也曾被调往前线防御,带兵突袭,率小队夜探敌营,一次次与死神擦肩,才在十六岁这一年被赐“逐烽剑”一柄,正式赐甲、挂名“少将”。
但他知道,那不过是“象征”。
他并不急着攀升。他知兵者,知局者,却未必能参政。他的直性子,在前线是宝,在朝堂却是钉。
朝中信件偶有来往,太子给过他评语:“刀利未必伤人,能收者才是将。”
他读懂了,也试着学。
有一次接到命令——赈灾粮草押运途中失窃,是否清查驻军中途接触的某支部队。他犹豫再三,最终未全查,仅查路线。
因那支部队将领曾救过他,也确实极守军纪。
这事最后不了了之,但他知自己在长史案卷中已添一笔:情有可原,然决断欠断。
他也知这就是“朝中之人”与“边疆之将”的界限。
他做得好不好,另说;但他在学——学分辨,学权衡,学选择不讨好任何一方的那个选项。
——
每年冬至,军中会遣信使回京。
月珩每年写两封信,一封送至御前,向皇帝述军情;一封则托副将密送入城,写给辰曦。
他从不署名,信中只寥寥几行,有时是天寒、有时是马病、有时是他在小镇上看见一串糖葫芦,却觉得“比京中酸些”。
辰曦从未回信,但他知道她收到了。
有一年他提起:“京中今年雪早,不知你添了几件冬衣。”
次年便有副将带来一包厚手套,缝线略粗,却极暖。未署名,无字条。
她知道是他,便什么都不用再问。
月珩有时想念她,不是因思念本身多炽热,而是——那些最苦最孤的时候,他会忽然想到那个端坐灯下认真听他说话的小姑娘,然后觉得,这世间还是有人,知他冷暖。
这已足够。
——
十六岁这年,他被临时召回一次京中,奉命陈述西线异动。
皇帝在御前问他:“你既在西线三年,为何此次陈报未提‘林将’之乱?”
他沉声回道:“因未确证,贸然入奏,恐致谤人。”
皇帝望他良久,终于点头:“可以。”
那一刻他知道,皇帝真正开始“看他了”。
——不是当贵戚之子,而是当兵中骨将之一。
临行前夜,他未去宫门前等辰曦。他怕打扰她如今的步伐。她也早不是那年绕着墙角偷溜出宫的小姑娘。
可走出城门时,他还是回了头。
风大,吹得他眼酸。他伸手抚了抚胸前护符,心中默念:
“我永远得你把平安符给我时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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