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藤拾遺之千岩元長禪師決議事跡

元長,字無明,一號千巖,越之蕭山董氏子。七歲經書過目成誦,出入蹈炬循彟,有若成人。年既長,從授經師。學法華經,指義而問,師弗能答。受具戒於靈芝寺,會行丞相府飯僧,師隨眾入。中峰本公在座,見師即呼,問曰:「汝日用何如?」對曰:「唯念佛爾。」公曰:「佛今何在?」師方儗議,公厲聲喝之。師遂作禮求指示,公以無字授之,遂縛禪於靈隱山中。後又隨順世緣,將十載矣,一旦喟然嘆曰:「生平誌氣,充塞乾坤,乃今作甕中醯雞耶?」即復入靈隱山危坐,脅不沾席者三年。因往望亭,聞雀聲有省,亟見本公,公復斥之,師憤然來歸。夜將寂,忽鼠翻食貓之器,墮地有聲,遂大悟如蟬蛻。汙濁之中,浮遊玄間,上天下地,一時清朗。被衣待旦,復往質於公。公問曰:「趙州何故雲無?」對曰:「鼠餐貓飯。」公曰:「未也。」對曰:「飯器破矣。」公曰:「破後雲何?」對曰:「築碎方甓。」公乃微笑,祝令護持,時節若至,其理自彰。師既受付囑,乃隱天龍之東庵,耽悅禪味,不與外緣。——節選自《續高僧傳》
壹、未见中峰
關於千巖禪師未見中峰時的事跡,記載不多,民國時人編寫的《新續高僧傳》中最為詳細,但是否屬實則不可考。有兩個細節頗可留意:
其一,公為父母晚歲生子,鞠育為艱,為謝氏做養子,哺育長大。
其二,年十九受具足戒,在杭州習律,有一段與律師的問答:律師問曰,八法往來,片無乖角,何謂也?公曰,胡不聞第九法乎。律師曰,問律而答以禪,真大乘器也。
貳、初见中峰
大概是哪一年初見中峰呢?明代的《補續高僧傳》、清代的《南宋元明禪林僧寶傳》、民國的《新續高僧傳》等各個版本均沒有言明。只是說了千巖見中峰時的年齡已滿十九,所以可能是十九歲那一年,也可能是十八或二十歲那一年。
關於兩人相遇,地點在丞相府(元代在杭州設行省,相當於今天的省府),《千巖和尚語錄》裏有記,「於別不花平章府中」。別不花是丞相,管理江浙行省。
那麽中峰明本大概是哪一年在杭州有活動呢?據《天目中峰和尚廣錄》《天目中峰和尚雜錄》記載,接近的至少有兩次:一次是大德八年(1304年),一次是大德十一年(1307年),這兩次來杭州都跟趙孟頫有關。
巧合的是,大德八年,也就是1304年,千巖禪師差不多就是二十歲。但1304年,別不花還沒有擔任江浙行省平章政事,而是在大德十一年(1307年九月)才到杭州,這樣來看,千巖見中峰,可能在二十三歲時。十三年後決議開悟,而再有三年(1323年八月),中峰圆寂。
叄、狗子无佛性
這次相遇是誰先主動的呢?版本記載有差別。《補續高僧傳》《新續高僧傳》均記,中峰見千巖而呼。「新續」更是提到,中峰在座,遙見長,呼而語之。《南宋元明禪林僧寶傳》記載不同,說明是千巖往丞相府拜見中峰(中峰寓杭城雲居,赴丞相府齋,公得拜見於齋筵)。實際情況,或為後者。
那為什麽一見面就要說「狗子無佛性」呢?答案可能在對話中。(本曰「汝日用何如?」長曰:「惟念佛爾。」本曰:「佛今何在?」長方擬議,本厲聲叱之。長遂作禮,求示法要,本以狗子無佛性語授之。)
日用念佛,佛今何在。中峰霹靂手段,在念佛兩端,痛下殺手。問人答狗,問有答無。以趙州的無佛性話,令其頓生疑情。這裏還不是簡單只參一個「無」字,而是需要整全的參:一字不落,一事不漏。全體大疑,全體大參。還念佛麽?念。但念的是誰?是我,是你,還是狗子。念的有佛,如何無佛性。可若念的無佛性,佛又如何在。今何在?今是何時何地何人何事?無。無無。無無無。這一連串疑情,是通體疑情,直接掀翻蒲團,搗毀殿宇。
肆、一参十三载
初見中峰之後,千巖去靈隱做事。《新續高僧傳》裏記載最詳細,說是下筆成章,被召為掌記室。之後,隨順世緣,倏然十載。這中間,《南宋元明禪林僧寶傳》特別強調,千巖往來雲居靈隱,似乎想說明千巖禪師有機會經常見到中峰,但其他版本並無此間事跡的線索。而且,中峰以幻住聞名,往往行蹤不定,並非一直在雲居(杭州吳山上的「聖水寺」)。這十載隨順,禪師或未能有十足心力來解決之前的疑情。
《千巖和尚語錄》中有記,初見中峰之後,歸靈隱,三年不出僧堂。這是初參,只是後來有所斷續。算上這三年的十年後,復歸靈隱山中,脅不沾席者三年,此時大參。《南宋元明禪林僧寶傳》記載,初見中峰之後,公參之並多次見中峰,而中峰屢斥之,其他版本均未記載,推敲下來,應如語錄所說,未出僧堂,沒有機會見中峰。
伍、狗鹊鼠猫
狗子無佛性。為什麽脅不沾席三年,卻因鵲聲有省?各個版本,都沒有寫,只是說中峰聽了斥之,千巖憤然而歸。從狗到鵲,關竅為何?鵲聲若平常,如何有省?鵲聲若非常,如何關無佛性?實在難以忖度。
鼠食貓飯,飯器破矣,築碎方甓。
老鼠來吃貓飯,貓在何處?老鼠知是貓飯麽?老鼠必嗅知貓不在而食貓飯,那麽既然貓不在,又是誰給留的飯?有人於貓不在時為貓留飯?人為貓留飯,貓不在而飯在,鼠嗅知貓不在飯在而食貓飯。飯器墜地!
飯必不知器在與不在,器必不知磚在與不在。飯器墜地!
人突然醒,貓在不在仍未知,鼠必已逃。飯器墜地!
狗鵲鼠貓是一窩,解鈴還須系鈴人。
陸、千岩禅师说狗子无佛性
千巖禪師示濟禪人句:參禪人須參活句莫參死句。何謂活句?只如僧問趙州狗子還有佛性也無?州雲無。又問一切眾生皆有佛性,因甚狗子無佛性?州雲他有業識在。這便是活句。這僧向活句上問,趙州又向活句上答。你如今要這一則公案分曉,只就業識紛飛處,看業識與麽紛飛,如何是無業識田地?佛性現成,如何得見佛性,與佛祖一般?如人學射,久久方中,所謂得之於心應之於手,卻不可滯在有上,滯在有上,便同眾生。又不可滯在無上,教中謂之相違。又不可滯在非有非無上,教中謂之戲論。總不落階級,不涉廉纖,著著有出身之路,始到得活句邊,猶未取得老趙州性命在。且道老趙州性命作麽生取?不見五祖演和尚雲:趙州露刃劍,寒霜光焰焰。更擬問如何,分身作兩段,你且道是死句是活句參?
千巖禪師示懋禪人句:諸佛出世祖師西來,不過與人做個證明底而已,且證明個甚麽,懋禪人今夏道聚山中,秋歸,受業方回,乃出紙,覓長語警策做工夫,要透脫生死。此事你須自下手腳,直做到直截不疑之地,方能透得生死,方見諸佛諸祖心髓,方知老僧屋裏底事。所謂啐地折嚗地,斷絕後再蘇。頂門眼活,一口金剛寶劍,亙古亙今,擒縱在我,不由別人,真大自在大解脫大丈夫也。若不與麽,隨群逐隊,今日三,明日四,未曾得個念頭,暫時停息,如一鍋沸湯相似,自也下手腳不得,教別人如何下得手腳。煎得幹無滴水,卻是個好底時節,恐你又不肯信,卻又去別處尋水來攙。轉見郎當,正是半前不後底溫湯,將來何用?如今決欲了此事,緊咬齒關,硬著脊骨,把趙州狗子無佛性話,一提提將去。生死心絕,語言道斷?不待老僧與汝證明,汝自知之。
千巖禪師示眾:除(夕)夜普說,召大眾雲:還會得臘月三十日事麽?會得臘月三十日事,便透得個趙州無字,透得趙州個無字,便會得老僧意,會得老僧意,便知未開口時,與你普說了也。……所以道,普者不說,說者不普。
千巖禪師示眾:僧問趙州狗子還有佛性也無?州雲無。只這一個無字,不是有無之無,不是無無之無,不是亦有亦無之無,不是非有非無之無。如今人根器薄劣,隨語生解,多執己見,見有執有,見無執無,道有著有,道無著無,道亦有亦無,著亦有亦無,道非有非無,著非有非無。西天九十六種外道,有無二見,為其根本,此方亦然。先聖慈悲之故,破你執,拔你見,截你四路葛藤,只要你親證親悟,透頂透底,做個灑灑落落無事人,除非不動,動如獅王哮吼,一聲壁立萬仞。
千巖禪師示眾:老僧早年,參數員尊宿,多教提無字話。有者道,問在答處,答在問處,狗子無佛性,有業識,無業識,有佛性,既有有無,又有問答,要見趙州,遠之遠矣。又有道如一口劍相似,擬議則傷鋒犯手,不擬議則喪身失命。復引五祖演和尚頌證雲:「趙州露刃劍,寒霜光焰焰。更擬問如何,分身作兩段。」大慧和尚雲:「參學人向露刃劍上著得只眼,便是千了百當。」五祖大慧則是,你則未是。又有道,如一座須彌山,相似須彌山,生佛未具已前,一著子也緊緊靠著,不得放舍。復引雪巖和尚雲:「單單提一個無字,如靠一座須彌山,為證一座山,又有個人靠,如何喚作生佛未具已前一著子也。」又有教人閉眉合眼,做死模樣,將個無字頂在額上,或放鼻尖上,或頓面前,或向赤肉團上上度,或向心意裏妄想,摶量認得些子光影,便為極則。密室傳授,遞相印證。入邪見稠林,作魔家眷屬。又有喻如鐵掃帚,掃盡昏散朗如虛空,此是應病與藥,病去藥存,藥返為病,如上所明。……末上(千巖)見中峰老和尚,於別不花平章府中,請益無字話。歸靈隱,不出僧堂者三年。十二時中,只在個無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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