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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uble Dar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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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作练习 小乙】蝶影与灰

Double Dar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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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塔拉的《创意写作》的基础上,写了一段参加葬礼的回忆。



外婆走的那天,是母亲节。

接到奔丧的电话时,我刚烧完了一个玻璃花瓶。妈妈说,她临终前还吐血,走得不安稳。

(小乙摄于江西)

炉火刚熄,热气未散尽。

蝴蝶玻璃翅膀上棕红的花色,突然看着像一滩凝固的血。

原来,蝴蝶是外婆,外婆变成蝴蝶飞走了。

(小乙制作于景德镇)

虽是外婆,却不熟悉。直到站在墓前,我才确切知道她的姓名。

我与她一年只在过年相见。她吃两口菜呷两口白酒,抽着烟,一笑。

她瘦小、沉默、不识字,我问一句,她多半只是淡淡的‘嗯’一声。

我好奇外婆的一切,在妈妈的描述下,我拼凑出来:她善良,爱小动物,自己没饭吃也要分一点。年轻时也健谈,只是外公太霸道,她慢慢就不说话了。

(小乙摄:看家的小狗们;黄色的是妈妈,白色的是女儿)

再大一点,我能听懂她含混的语言,也意识到,外婆的意思要认真看,才能懂。

出国前,去探望外公外婆,午饭后去在庙里闲逛。

(小乙摄于成都)

外婆烧着香,突然跪下,磕得哐哐作响,动静大到似乎要头破血流。

我们拉不动,她倔得像头牛,直到我妈妈劝:“妈,可以了,燕子会一路平安的。”

待外婆觉得满意了,起身,脑门通红,却神情轻松。



葬礼那天,天暗,小雨蒙蒙。

我们披麻戴孝,五体投地,听悼词。

天微亮,阴阳师抱着公鸡,打上黑伞,将遗体从冰柜挪上灵车。

唢呐开路,黑白照片立在车顶,街人驻足观望皆肃穆。


火葬场已有好几家人,或披麻戴孝,或着黑西装戴白花,人人疲倦麻木。相互似有所感,对视一眼,又挪开视线等待将各自亲属推进焚尸间。

等火化时,隔壁一位女士突然呼天抢地、嚎哭尖叫,孝带凌乱缠身,几乎昏厥在亲友怀中。

这样凄厉,让已然空洞麻木的人们都是心惊肉跳。

抬眼冷眼一观,又默不作声的低下头——逝者已逝。

哭声慢慢停歇。

闹腾过后,人们斜斜靠在不锈钢椅上打盹或愣愣着神望向远方。

妈妈和小姨开始低声商量起来,骨灰如何埋回老宅子,我心不在焉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突然听见一句:“好热呀”。这不是耳朵听见的,而是从后脑勺里长出来的声音。

语气不痛苦不叹息,只是那外婆用那四川口音平静的、隔几分钟说一句;‘好热呀’。


我并不害怕,却也颇为无奈。

烈焰几乎将她化为灰烬,我断不可能冲进火里捞出来她的半副骨头。于是溜出焚尸间,待差不多烧完才回去,又将妈妈拉到僻静处讲起这事来。

妈妈惊恐的睁大眼,又笑着安慰我说:‘不怕的,婆婆很善良的,喊她一路走好就好。’


再后来,大家捧着骨灰,穿过了那条每年都会走过小路。

穿过烂漫的野花,结满了油菜籽的田野,小溪与坍塌的院墙,让她回到了那片竹林树荫里。

风从竹叶间穿过,我们蹲在坟冢间,点上蜡烛香火,笑着请周遭先逝之人未来多加照拂于她。

待几抔黃土安葬好骨灰,我们跪在坟前,听阴阳师唱最后一段悼词。

跪在潮湿的枯枝败叶中,驱赶着膝下悉悉索索的往外乱爬的尸虫。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正跪在十来个坟堆中——生和死竟如此分明!

进而庆幸她已是一捧灰烬,终是不用受蛇虫鼠蚁啃食之苦。


葬礼的影响比想象中大。

爸爸很快换了新车,说要带爷爷奶奶周末多走走。

我则时不时胡思乱想,觉得如果有来生,她也不要学洗衣做饭、生儿育女,就应该在山巅,看万家灯火,像神女般自由。

(小乙摄于广元)

在飞机上写完,发现恰好是外婆去世满三个月的日子,也是我接到她死讯的时间。

葬礼之后,家人们闲聊中又发现一些离奇事来。大家谈起,外婆在去世前探望过一个病重的好友,不久便如同她那好友一般得了同样的病走了。爷爷奶奶原本随我们一起奔丧,却在前一天在散步路上遇见一个陌生老太太,自顾自的和他们强调千万不能奔丧,说自己有朋友奔丧后不久便染了死者的病去世了。

巧合让人颇为唏嘘。生与死,阴阳两隔。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

人生无大事,人人终有一死。想通这一点,人生都是星辰大海。

君埋冥滩下,来生共泛舟。终有一聚,是否也不那么伤感?


2025年8月12日 13:56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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