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平凡的時代,平凡的人⋯⋯
「不平凡的時代,平凡的人,也可能做出不平凡的事。」
政大新聞系我的大學長中,有一位傳奇,是元輝師課上再三提到的——新聞系傑出校友黃文雄,1970年刺蔣案的主事者。當年33歲的他,因此展開25年逃亡生活,後以人權運動經歷獲頒政大傑出校友。但從元輝師口中聽到,覺得時任新聞系系主任的他,選擇提名黃文雄絕對跟刺蔣有關。
如果中間有些故事,我會猜想,記得黃文雄也是元輝師學長,或許元輝師是敬佩黃文雄擁有自己沒有的那份勇氣,因為他們都是不平凡的時代下,平凡的人。當然,我不知道元輝師的情懷到底是哪一種。
但我今天想講的是不平凡的時代下另一位平凡的人。
我爸民國57年生,高中畢業後先當兩年兵(大概1986年時,台灣是隔年解嚴)才去讀大學。我大二時因爲元輝師的課回家訪談,尋找家中關於白色恐怖、戒嚴時期的蛛絲馬跡。我爸跟我說了「細胞」這個詞,他說當兵的時候,有一種人叫做細胞,在組織中除了自己職位的工作外,還有其他任務,要暗中觀察組織裡不尋常的人,或某些指定對象。
我不愛聽當兵的事,但我爸說起當兵時自己被長官「賞識」、賦予「期待」、特別調去某職務時,我馬上有了警覺。我爸親口說他當時是細胞的一員,雖然他不是一開始就知道自己的定位。而他的說法是因為他特別優秀、會跟長官搏感情才被選中,這段話中隱約有些驕傲、榮譽感。當我反覆詢問細節、他為什麼選擇這樣做時,他卻又惱怒:「你們老師為什麼一直要你們去挖過去的事?」
這件事對我而言很震撼,因為自我出生的印象開始,我爸就是真誠、用心對待朋友、愛喇賽又大方的人,非常平凡,跟「細胞」的形象不一樣。但我爸就是細胞,18到20歲時為國民黨做我覺得非常「不義」的工作,他現在回想起居然還有些自豪。當然那時黨國不分,但這份自豪成為我和他之間無法跨過的鴻溝,從此我自己畫下了界線,他不知道。
看到黃文雄的故事,我冷汗直流,不平凡的時代,兩種平凡的人,走出不同的人生,我爸似乎就是鄂蘭筆下「平庸的邪惡」,比我想像中更接近。
然後現在看到黃文雄因為刺蔣案失去的生活、身為先行者的孤獨,我不禁對自己的父親產生更濃的怨懟。一年前,我曾寫過一段評論,說自己的父親是仗著自己讀過大學、比沒上學的祖父母「有知識」而支持國民黨,認為祖父母一輩支持本土政黨的都是農民、草莽之流;而我,仗著自己在民主時代受高等教育,認為自己比父母讀更多書,他們那些支持國民黨的都是食古不化之輩。
對上一代的叛逆這樣不斷重複。我還是很想問問那個因為被軍中長官「賞識」而自豪的父親:如果阿公知道你做過細胞,會怎麼想你?他民國20年出生,大半人生都在殖民政權下度過,完整經歷過38年的國民黨戒嚴,是你所經歷時長的兩倍,你真的有比他更懂戒嚴和國民黨嗎?
我從18歲離家求學至今快7年。面對過去、面對平庸的邪惡,是我現在最想和我爸一起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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