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厄运邂逅优雅
枫丹午后的阳光,像融化的碎金,懒洋洋地洒在露泽咖啡厅洁白的桌布上。远处喷泉的水声是温柔的背景音。芙宁娜·德·枫丹,这位卸任的水之魔神,正用银质小叉子切割一块精致得如同艺术品的甜点。阳光在她浅蓝的发丝上跳跃,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流淌着浸入骨髓的优雅,仿佛一出永不落幕的戏剧里最完美的女主角。
命运,或者说纯粹的倒霉,就在此刻登场。
班尼特像一阵裹挟着蒙德旷野气息的旋风,风风火火地掠过露台。裤腿上还沾着城外灌溉渠边新鲜的泥点,冒险家外套的领口被风吹得歪斜,一头蓬乱的红发更像刚被狂风揉搓过。他大概只是在找路,或者躲避又一次不期而至的小麻烦。然而,就在他喘着粗气,目光不经意扫过那张小圆桌的瞬间——
时间凝固了。
班尼特猛地刹住脚步,如同被雷泽最狂暴的落雷劈中。他嘴巴微张,眼睛瞪得溜圆,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蹦出来。阳光下的芙宁娜,周身像笼着一层流动的水光,切割甜点时那微微低垂的颈项弧线,小口品尝时睫毛投下的淡淡阴影……一切都比冒险家协会里那些模糊的画像,比任何酒馆里添油加醋的传说,都要耀眼一万倍!像一块被最纯净的水元素精炼过、又在至冬极光下打磨过的宝石,璀璨得让他头晕目眩,大脑一片空白。
哇啊啊啊!那…那是…芙宁娜女士?!真人比冒险家协会里传说的画像还要耀眼一百倍!像…像被水元素精炼过的宝石! 班尼特脑子里只剩下这个念头在疯狂刷屏。
那道过于灼热、过于直白的视线,终于穿透了芙宁娜沉浸于甜点的宁静。她微微侧过头,目光平静地扫过这个突然定在路中央、浑身散发着风尘仆仆和狼狈气息的白发少年。那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如同神明俯视人间偶然闯入视野的、行为奇特的小生物。
班尼特被这目光看得一个激灵,瞬间从石化状态解除,巨大的慌乱攫住了他。他手忙脚乱地试图拍掉裤腿上的泥点,又去抚平自己那头桀骜不驯的白发,结果越弄越糟,几缕头发滑稽地翘得更高了。他脸上挤出一个混合着极度紧张和强行灿烂的笑容,声音因为激动拔高了好几度,在安静的露台上显得格外突兀:
“呃…啊!您、您好!芙宁娜女士!我…我是班尼特!蒙德的班尼特!很荣幸...不不不,是太走运了能在这里遇见您!”
旁边几桌客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嗓门惊动,纷纷侧目。街道上的行人也被这声呼喊吸引了注意力
芙宁娜放下小巧的银叉,拿起洁白的餐巾,优雅至极地沾了沾嘴角,动作流畅得像排练过千百遍。她微微扬起线条优美的下巴,露出一个标准的、带着恰到好处距离感的社交微笑,海蓝色的眼眸里却藏着一丝玩味的光。“哦?”她的声音清亮悦耳,带着点奇特的韵律,“一位来自蒙德的…热情的冒险家?班尼特先生?”她特意拉长了“冒险家”的尾音,像在品味这个词,“你的‘走运’,看起来似乎让你经历了一场…小小的风暴?”她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他沾满泥点的裤腿上。
班尼特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他下意识地挠着后脑勺,尴尬地干笑着:“哈哈哈...被您看出来了!其实没什么!真的!就是刚才在城外想采点新鲜的泡泡桔,结果不小心踩滑了,掉进了一个...呃...灌溉渠?不过您放心!我爬出来得可快了!一点事儿都没有!啊,对了!枫丹的风景真是太棒了!水都名不虚传!”他语速快得像连珠炮,试图用赞美枫丹来掩饰自己的窘迫,笨拙得让人不忍直视。
芙宁娜轻轻掩住嘴,发出一声短促而优雅的轻笑,如同水晶风铃被微风拂过。眼中那层礼貌的距离感似乎融化了一点点,被一种真实的趣味取代。“呵...灌溉渠?”她尾音微微上扬,“听起来倒是充满了...生活的戏剧性。班尼特先生,你的活力真是令人印象深刻。”她端起面前那杯冒着袅袅热气的红茶,姿态优美地轻轻吹了吹浮沫,海蓝色的眼眸带着一丝探究,重新看向班尼特,“不过,打断一位淑女的下午茶时光,通常需要...更充分的理由?”
这直球般的问题像一记闷棍,瞬间把班尼特好不容易组织起来的语言打得七零八落。勇气和巨大的紧张感在他胸腔里激烈交战,几乎要把他撕裂。他深吸一口气,猛地闭上眼睛,仿佛要跳下万丈悬崖,用尽全身力气把心底的声音吼了出来:
“芙宁娜女士!我...我觉得您就像枫丹最闪耀的星星!能在这里遇见您,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声音突然又像泄了气的风史莱姆,急剧地小了下去,变得结结巴巴,每一个字都像在滚烫的炭火上艰难跋涉,“我...我...我知道这很冒昧!但是!您...您愿意...明天...和我一起...呃...约...约会吗?比如...一起看看喷泉?或者...吃点枫丹的特色小吃?”
最后一个字艰难地挤出喉咙,班尼特像耗尽了所有力气,紧紧闭上了眼睛,脸涨得通红,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说完他就后悔了,他的内心在求救:天哪我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我怎么倒霉得连自己的嘴巴都控制不住了?他像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几乎能预见到下一秒那冰冷而优雅的拒绝,或者被当成精神不正常的怪人,被特巡队礼貌地“请”走。世界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和血液冲上头顶的嗡鸣。
芙宁娜愣住了。
漫长的神生与卸任后作为凡人的时光里,她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搭讪与赞美。华丽的辞藻堆砌成山,精心设计的“偶遇”如同蹩脚的戏剧脚本,更有过作为神明时承受的、几乎要将人淹没的虔诚膜拜。但像眼前这个少年一样,带着一身新鲜的泥点、眼神纯粹得像蒙德清晨最干净的那缕阳光、用尽全身力气甚至带着点破釜沉舟的绝望喊出“约会”请求的……
绝无仅有。
那层精心维持的优雅面具,第一次出现了细微却真实的裂缝。海蓝色的眼眸里,真实的惊讶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迅速漾开,随即化为一种极其复杂的神色——有被打扰午后宁静的不悦,但更多的是被这种笨拙又毫无保留的真诚彻底逗乐了,甚至…还滋生出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的好奇?
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对芙宁娜而言,只是几秒的思量;对紧闭双眼等待审判的班尼特来说,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每一秒的寂静都像细小的针,扎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芙宁娜没有立刻回答。她慢条斯理地放下那杯精致的骨瓷茶杯,杯底与托盘发出极轻微的一声脆响。她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洁白的桌布上,像一个终于对舞台上的新角色提起兴趣的观众,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紧张得快爆炸、仿佛随时会原地消失的红发少年。嘴角,缓缓勾起一个不再是社交礼仪的、带着点狡黠和恶作剧意味的微笑。
“约会?”她的声音带着奇特的韵律,如同在念诵一段有趣的台词,“和一位…前水神?”她故意顿了顿,欣赏着班尼特因为这句话而更加窘迫、几乎要把头埋进胸口的样子,“班尼特先生,你的勇气…或者说,你的‘霉运’,总是能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她刻意加重了“惊喜”二字。“告诉我,”她微微歪头,眼神促狭,“你通常的‘约会’经历,也像你的冒险一样…充满‘戏剧性’吗?”
班尼特的心猛地一沉,以为芙宁娜在委婉地嘲笑他。巨大的羞耻感让他更加慌乱,语无伦次地试图辩解:“啊?戏剧性?呃...其实...我...我还没正儿八经约过会…”他猛地抬起头,眼神急切,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但!但是我保证!我会努力让一切顺利的!我会提前踩点!避开所有可能有坑的地方!准备好雨伞!还有...还有...”他拼命在混乱的脑海里搜刮着还有什么能抵御他那如影随形的霉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命运之神,或者说班尼特那强大到近乎诅咒的“霉运光环”,似乎觉得此刻的戏剧张力还不够。
就在他绞尽脑汁想着“还有”什么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哎呀!”一声惊呼传来。
一个端着沉甸甸托盘的年轻服务生,也许是脚下被地毯边缘绊了一下,也许纯粹是被班尼特那强大到不讲道理的“霉运领域”所波及,一个趔趄,身体猛地失去了平衡!
托盘倾斜!上面两杯盛得满满的、粘稠而鲜艳的枫丹特色饮料“泡泡桔酿鸭”,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其中一杯不偏不倚,划出一道橙红色的、不祥的抛物线,精准地朝着芙宁娜的方向飞了过去!粘稠的液体在空中拉出丝线。
“小心!!!”
班尼特近乎嘶吼的声音炸响。冒险家无数次在生死边缘锤炼出的本能,瞬间压倒了一切羞涩、笨拙和恐惧!保护!保护芙宁娜女士!这个念头如同最炽热的烙印,刻进了他的每一根神经!
说时迟那时快,班尼特整个人化作一道模糊的红色残影,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猛地扑向芙宁娜的桌子!他用尽全身力气,将自己的后背,当作一面最笨拙也最坚定的盾牌,结结实实地挡在了芙宁娜和那杯飞来的、粘稠的灾难之间!
噗嗤!
粘稠、冰凉、散发着浓郁甜腻气味的橙红色液体,全数泼在了班尼特的后背上。巨大的冲击力撞得他闷哼一声,上半身狼狈地扑倒在芙宁娜的桌沿,昂贵的桌布被扯歪,精致的茶杯和点心碟发出惊恐的碰撞声。橙红色的酱汁迅速在他洗得发白的冒险家外套上晕染开一大片醒目的、令人绝望的污渍,甚至还溅了几滴在他通红的脸颊和凌乱的头发上。
现场一片死寂。
服务生吓得面无人色,呆立在原地,连声道歉都卡在喉咙里。其他客人目瞪口呆,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芙宁娜也彻底怔住了。她看着眼前这个为了“保护”她(尽管她可能根本不需要这种程度的保护)而瞬间变得像只刚从泥潭里捞出来的、后背一片狼藉的落汤鸡般的少年。他趴在桌沿,侧着脸,沾着酱汁的脸上是纯粹的、还未褪去的惊悸和担忧。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秒。班尼特慢慢抬起头,脸上还沾着那点刺目的橙红酱汁,他扯动嘴角,试图挤出一个笑容,结果却比哭还难看,声音虚弱又充满沮丧:“您...您看...我就说...我总能把事情搞砸...芙宁娜女士...对不起...又把您的下午茶搞得更糟了...” 他沮丧地低下头,肩膀垮塌下去,像一只被彻底抛弃的小狗,准备迎接最彻底的、来自这位优雅存在的鄙夷和拒绝。世界一片灰暗。
芙宁娜的目光缓缓扫过眼前的一片狼藉:惊慌失措、连连鞠躬的服务生;桌布上、地板上那摊粘稠醒目的橙红色污渍;自己被打翻的茶杯和歪斜的点心碟;围观的吃瓜群众;还有那个趴在桌边、后背一片狼藉、明明自己狼狈不堪到了极点、却第一时间想着道歉和担心她感受的傻小子。
最初的惊愕过后,一种极其强烈的荒谬感猛地攫住了她。这算什么?一场荒诞派闹剧的现场版?但看着班尼特那彻底蔫了、沮丧到极点的样子,看着他脸上那点滑稽又刺眼的酱汁,芙宁娜忽然觉得,这比她预想中任何一场在欧庇克莱歌剧院上演的、精心编排的舞台剧都要…有趣得多。有趣得让她心底那最后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如同阳光下的薄冰,悄然融化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难以言喻的情绪——哭笑不得,荒谬绝伦,但更多的,是被这戏剧性到极点的转折和少年那纯粹得近乎傻气的笨拙所打动。
她没有立刻出言安慰班尼特,也没有斥责那个倒霉的服务生。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芙宁娜做了一个让整个露台再次陷入寂静的动作。
她拿起自己那张洁白的、价格不菲的餐巾,出乎所有人意料地,站起身。然后,微微弯下腰。
芙宁娜伸出手,用那张昂贵的餐巾,极其轻柔、仔细地,一点一点地擦去班尼特脸颊上溅到的那一小点橙红色的酱汁。动作依旧保持着那份刻进骨子里的优雅,却多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温柔的专注。她的指尖隔着柔软的布料,轻轻触碰到班尼特滚烫的皮肤。
班尼特彻底石化。他所有的感官仿佛都集中在了脸颊那一点轻柔的触感上,大脑完全宕机,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忘记了。世界只剩下眼前芙宁娜放大的、带着奇异专注的蓝眼睛,和她身上淡淡的、如同雨后清泉般的气息。
擦干净后,芙宁娜随手将沾了污渍的餐巾丢在桌面上那片狼藉旁边,仿佛那不再重要。她站直身体,双手叉腰——这个动作难得地带着一丝少女般的俏皮,完全打破了水神的固有形象。她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呆若木鸡、脸上酱汁被擦掉后还留着一道滑稽红印的班尼特,脸上忽然绽放出一个极其灿烂、甚至带着点恶作剧得逞般兴奋的笑容,眼中闪烁着真正被点燃的兴趣光芒。
“噗...哈哈哈哈!精彩!太精彩了!班尼特先生!”她终于笑出了声,不再是之前那种优雅克制的轻笑,而是开怀的、甚至带着点肆意的畅快大笑。笑声如同清泉叮咚,打破了露台死寂的气氛,“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这戏剧性的转折,简直比欧庇克莱歌剧院最卖座的剧目还要令人‘惊喜’!”她故意再次强调了“惊喜”二字,尾音愉悦地上扬。
班尼特完全懵了。他傻傻地看着笑得花枝乱颤的芙宁娜,不知道这到底是好话还是更高级的讽刺,只能像个木头人一样僵在原地。
芙宁娜好不容易收敛了一点笑声,但笑意依然盈满她明亮的蓝眼睛,如同阳光下的海面。她微微歪头,用一种带着十足玩味和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好吧!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蒙德的‘幸运星’班尼特先生。”她故意用了这个反讽的称呼,“你的‘霉运’,本身就是一出绝妙的喜剧!”
她优雅地拿起放在椅背上的那柄精致的小阳伞,轻轻打开。然后,她走到依然处于石化状态的班尼特身边,用伞尖极其小心地、带着点仪式感般,轻轻点了点他沾满粘稠酱汁的后背。
“那么,”芙宁娜的声音带着一种宣判般的戏剧感,眼中狡黠的光芒更盛,“为了报答你替我挡下这杯...嗯...‘枫丹特色艺术涂料’,”她俏皮地顿了顿,“也为了亲眼见证你口中那‘努力顺利’的约会究竟能有多‘精彩’...” 她刻意拉长了语调,海蓝色的眼眸紧紧锁住班尼特茫然的眼睛。
“明天下午三点,枫丹廷中央喷泉广场,雕像下面。”
说完,她忽然凑近了一点,压低了声音,那温热的气息几乎拂过班尼特的耳廓,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记住,班尼特先生。准时出现。还有...”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他惨不忍睹的后背,“穿上你最‘结实’的衣服。我可是很期待你的‘保证’哦!希望明天,至少喷泉不会突然倒流,或者鸽子集体...嗯...向你表达特别的‘问候’?”
留下这个意味深长的、混合着看戏期待和某种奇异兴奋的绝美笑容,芙宁娜像一只骄傲而优雅的蓝色水鸟,撑着那柄精致的小阳伞,在众人惊愕、探究、茫然的目光洗礼中,款款地、从容不迫地离开了这片由班尼特一手制造的、狼藉不堪的“舞台”。
班尼特依旧呆立在原地。
后背冰凉粘腻的触感还在,脸颊上被餐巾擦拭过的地方却残留着一种奇异的、挥之不去的温热。芙宁娜最后那句带着促狭笑意的邀约,如同魔咒般在他耳边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敲打着他脆弱的神经。
“她...她答应了?!!等等...‘结实’的衣服?喷泉倒流?鸽子???”巨大的、难以置信的惊喜如同海啸般瞬间将他淹没,紧接着,对明日可能降临的、更加恐怖灾难的预感和恐惧,又像冰冷的潮水般涌上,将他卷入一种幸福与绝望交织的狂暴漩涡。“啊啊啊!明天!明天我该怎么办?!!”他抱着头,发出无声的哀嚎,彻底陷入了混乱的风暴中心,完全没注意到周围人投来的混合着同情和好笑的目光,以及匆匆赶来处理现场的服务生们慌张的脸孔。
翌日的阳光,似乎比昨日更加灼热,带着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味,炙烤着枫丹廷中央喷泉广场光洁的地砖。巨大的喷泉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虹霓,水声哗哗,本该是浪漫的背景音,此刻却让班尼特的心跳得更快了。
他几乎是狂奔而来,时间卡在三点整,但代价是气喘如牛,精心梳理过的红发再次被风吹成了鸟窝,额头上全是亮晶晶的汗珠。他显然经过了精心的、但效果有限的打扮:那件标志性的冒险家外套洗得发白,却异常干净,里面套了一件崭新的、明显不太合身的白色衬衫,领口系着一根皱巴巴、歪歪扭扭的蓝色领巾——这大概是他能想到的最“正式”的行头了。脸上混合着兴奋、紧张和一夜未眠留下的浓重黑眼圈。
“芙…芙宁娜女士!下午好!”班尼特冲到早已等候在雕像下的倩影面前,深深吸了口气,憋红了脸才挤出下一句,“您…您今天…呃…像…像刚下过雨的天空一样清新!” 话音刚落,他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芙宁娜今天换了一身更便于活动的浅蓝色连衣裙,裙摆绣着精致的浪花纹路,依然戴着那顶标志性的小礼帽,撑着同色系的精致阳伞。她优雅地合上伞,用伞尖轻轻点了点光洁的地面,海蓝色的眼眸带着毫不掩饰的玩味,上下打量着班尼特这副“精心准备”的模样。
“嗯哼~”她发出一声带着愉悦尾音的气音,“准时是绅士的基本素养,值得表扬,班尼特先生。”她的目光落在他那崭新的、领口勒得似乎有点紧的衬衫上,嘴角勾起一个忍俊不禁的弧度,“至于你的比喻…很有…蒙德特色?”她故意停顿了一下,伞尖虚虚点了点他的衬衫,“不过,这件‘结实’的衣服看起来确实比昨天那件更适合…应对‘意外’?” “意外”两个字被她咬得格外清晰,眼中的促狭光芒几乎要溢出来。
班尼特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蹩脚比喻辩解,或者为芙宁娜注意到他的“新装备”而感到一丝窃喜——
“芙宁娜女士!班尼特先生!打扰一下!”一个充满活力、带着难以抑制兴奋的女声像小炮弹一样从旁边的人群中炸响。
《蒸汽鸟报》的金牌记者夏洛蒂像从地底冒出来似的,瞬间出现在两人面前,手中的留影机快门按得咔嚓咔嚓响,快得像机关枪。“天呐!这绝对是轰动枫丹的大新闻!班尼特先生!”夏洛蒂的语速比她的快门更快,“我是夏洛蒂,是蒸汽鸟报的记者,能分享一下您是如何成功邀请到芙宁娜女士约会的吗?是蒙德的热情打动了前水神大人吗?还是您有什么独特的浪漫技巧?……”她连珠炮似的提问如同无形的扩音器,瞬间引燃了广场上早已按捺不住的好奇心。
人群如同嗅到花蜜的蜜蜂,嗡地一声聚拢过来。窃窃私语汇成嘈杂的声浪,无数道好奇、探究、羡慕、甚至带着点看笑话意味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班尼特背上。
“快看!真的是芙宁娜大人!”
“那个红头发的…就是蒙德来的‘厄运小子’?”
“芙宁娜大人居然真的在和他约会?《蒸汽鸟报》没骗人!”
“他看起来…呃…挺精神的?”
围观群众越来越多……
班尼特瞬间慌了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脸涨得通红,额头的汗珠滚落下来。“啊?夏…夏洛蒂小姐?不是…这个…那个…我…我只是…”他语无伦次,他想说当时只是头脑一热,所以才提出了约会请求,但是此刻他当然不能这么说,单纯的班尼特怎么会撒谎呀,他像只被围观的受惊小动物,下意识地看向芙宁娜,眼神里满是求助。
芙宁娜微微蹙起了精致的眉头,优雅的姿态中透出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但她很快又恢复了那种看戏的姿态,好整以暇地抱着手臂,海蓝色的眼眸带着一丝戏谑,作为枫丹的大明星,被群众围堵是常有的事情,但是她想看看这位蒙德小“幸运星”如何处理这个现场,她小声地对班尼特说:“看你怎么处理这场面,蒙德的‘幸运星’?”
班尼特这下彻底陷入了陷阱,蒙德城的大家都害怕与他一同冒险,每天能跟他说话的只有突然出现的史莱姆和涨价的绷带,回到家里,老爹们都睡着了,可怜的班尼特从没有被这么多人围观过,这下他真的束手无策了。
芙宁娜对着远方的夏沃蕾使了一个眼色,夏沃蕾立马明白,随即指挥特巡队入场解围。
人群越聚越多,里三层外三层,场面开始有些失控。兴奋的议论声,夏洛蒂快门的咔嚓声,推搡的抱怨声……空气都变得粘稠而令人窒息。
“肃静!广场禁止大规模聚集妨碍秩序!”一个严肃冷硬的声音穿透了嘈杂。
两名身着笔挺特巡队制服、表情如同枫丹廷钢铁建筑般冷硬的队员,费力地挤开人群,径直来到风暴中心。领头的队员目光锐利如鹰,扫过混乱的人群和中央一脸惊慌的班尼特,公事公办地开口:“班尼特先生,根据枫丹廷公共安全条例,你的行为已造成公共区域严重拥堵,存在安全隐患。请跟我们走一趟,配合调查此次骚动源头!” 语气不容置疑,根本不给班尼特解释的机会。
话音未落,两名队员便不由分说,一左一右架起还在徒劳地试图解释“不是我召集大家”的班尼特。
“芙宁娜女士!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等我!我很快回来!”班尼特惊恐地挣扎着,徒劳地回头望向芙宁娜的方向,声音瞬间被淹没在人群更大的议论声浪中。
芙宁娜看着班尼特被特巡队员几乎是“押送”着消失在人群尽头,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按了按被喧闹吵得有些发胀的太阳穴。但随即,一丝无奈又觉得极其好笑的弧度悄悄爬上她的嘴角。
戏剧开幕不到三分钟,男主角就被特巡队‘请’走了…这剧本走向,连我都猜不到呢。 她望着班尼特消失的方向,内心独白带着点荒谬的趣味,这位蒙德的冒险家,真有意思,果然名不虚传。
特巡队办公室弥漫着消毒水和旧纸张混合的冷硬气息。夏沃蕾队长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无表情,像一尊冰冷的石像。她快速翻阅着记录,钢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班尼特像个等待最终判决的囚徒,局促不安地站在桌前,双手紧张地绞着那件崭新衬衫的下摆。后背仿佛还残留着昨天那杯“枫丹特色艺术涂料”的粘腻感,而此刻,新衬衫的领口又因为汗水和紧张,紧紧勒着他的脖子。
终于,夏沃蕾合上记录本,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她抬起眼,目光如探照灯般落在班尼特脸上,那眼神似乎能穿透皮囊,看到骨子里的东西。
“班尼特,蒙德冒险家协会成员。”夏沃蕾的声音平板无波,没有任何情绪起伏,“记录显示,你本人并无恶意扰乱公共秩序的意图。”她顿了顿,班尼特的心跟着提到了嗓子眼,“但你的‘影响力’——”她刻意加重了这三个字,“确实在客观上造成了公共区域严重拥堵,存在安全隐患。”
班尼特感觉自己的心沉了下去。
“基于枫丹廷公共安全条例第37条,以及现场调查结果,”夏沃蕾继续道,语气如同在宣读一份枯燥的报告,“本次予以口头警告。下次注意。”她将记录本推到一边,公事公办地挥了下手,“你可以走了。”
峰回路转!班尼特如蒙大赦,紧绷的身体瞬间松弛下来,巨大的喜悦冲上头顶,他几乎是跳起来,对着夏沃蕾就是一个近乎九十度的深鞠躬:“谢谢您!夏沃蕾队长!我保证!我保证绝对不会有下次了!”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说完,他像一枚被点燃的火箭,转身就冲出了特巡队办公室的大门,将那股冰冷的消毒水气味彻底甩在身后。
自由!虽然短暂,但自由了!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喷泉广场!芙宁娜女士!
班尼特再次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狂奔回中央喷泉广场。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一半是奔跑的负荷,一半是深怕芙宁娜已经离开的恐惧。当他远远看到那个撑着蓝色小阳伞、依旧优雅地伫立在雕像下的身影时,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感激猛地涌上眼眶。
他冲到芙宁娜面前,顾不上擦去满脸的汗水,深深地弯下腰鞠躬,声音里充满了浓重的歉意和失而复得的急切:“芙…芙宁娜女士!对…对不起!让您久等了!我…我真的不是故意引起骚乱的!夏沃蕾队长问完话就放我出来了!您…您没等太久吧?”他抬起头,急切地捕捉着芙宁娜的表情,生怕看到一丝不耐烦。
芙宁娜看着眼前这个满头大汗、头发比来时更乱、崭新的衬衫领口被汗水浸湿贴在脖子上、眼神却像蒙德最忠诚的猎犬般真诚而焦急的少年,心中那份因被打扰和等待而产生的不悦,似乎被风吹散了一些。她优雅地用指尖点了点自己精致的小阳伞伞柄,海蓝色的眼眸里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调侃:
“时间刚刚好,班尼特先生。”她的声音带着奇特的韵律,“特巡队的‘特别招待’感觉如何?这算是枫丹给你的…独特欢迎仪式?”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周围那些再次开始聚拢、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般的围观人群。
班尼特挠着后脑勺,露出一个混合着尴尬和庆幸的傻笑:“嘿嘿…还…还行?夏沃蕾队长很公正!就是…就是有点吓人…她她她……我离开的时候……她看我的时候里有一种猎奇的笑容。”他瞥见芙宁娜微微扬起的眉毛,赶紧转移话题,手指向那巨大的、水花四溅的喷泉,声音又不自觉地拔高了,“啊!您看!喷泉!今天的喷泉特别漂亮!” 这突兀的大嗓门果然又引来更多探究的目光。
芙宁娜似乎轻轻叹了口气,又似乎只是觉得好笑。她决定暂时放过这只容易受惊的“蒙德小动物”。“好吧,”她轻笑一声,那笑声如同碎冰落入清泉,“既然我们的男主角历劫归来,那么…”她优雅地迈开步子,小阳伞在头顶投下一小片阴凉,“散步时间?枫丹廷的午后,适合欣赏建筑与…”她微微停顿,海蓝色的眼眸扫过那些亦步亦趋跟着他们移动的人群,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嗯…人间的烟火气。”
散步开始了。班尼特努力挺直腰板,试图模仿故事里那些彬彬有礼的绅士,走在芙宁娜的外侧。但巨大的紧张感让他全身的肌肉都僵硬了,步伐僵硬,甚至一度同手同脚,引得身后传来压抑的嗤笑声。芙宁娜则仿佛行走在无人之境,姿态从容依旧,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街道两旁哥特式与蒸汽朋克风格交织的精美建筑,偶尔对橱窗里精致的商品投去一瞥,完全无视了周围越来越庞大的“尾巴”。
这支“尾巴”声势惊人。夏洛蒂像幽灵一样始终保持在最佳拍摄距离,留影机的快门声如同背景音效。路人的议论声浪越来越高,形成一股无形的压力墙。
“快看!芙宁娜大人真的在和他散步!”
“那个蒙德小子到底有什么魔力?”
“听说昨天在咖啡厅,他一见芙宁娜大人就搞砸了,泼了自己一身…”
“嘘!小声点!不过他刚才被特巡队带走了?真是走到哪乱到哪…”
“《蒸汽鸟报》明天的头条肯定有了!‘厄运少年与水之女神的午后漫步’!”
班尼特感觉无数道目光像烧红的烙铁烙在他的背上,手心全是冰冷的汗水,喉咙发干。他必须说点什么,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围观!他目光慌乱地扫视着街道,最终锁定在一座有着华丽浮雕和高耸尖塔的建筑上。
“呃…芙宁娜女士,”他指着那座建筑,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这…这房子真高啊!枫丹的建筑师真厉害!比蒙德的…呃…风车大多了!”话一出口,班尼特就想给自己一拳。这都什么蠢话!
芙宁娜嘴角的弧度明显加深了,那是一种毫不掩饰的戏谑。“哦?”她微微侧头,海蓝色的眼眸里闪烁着促狭的光芒,“班尼特先生对建筑学也有研究?”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落在他还有些湿漉漉的裤脚和鞋子上(大概是特巡队办公室门口踩到了积水),“还是说…蒙德的风车在你眼里,也常常遭受‘意外’的洗礼?”她再次精准地戳中了他那无法摆脱的霉运标签。
班尼特的脸瞬间红得能滴出血来,巨大的窘迫让他结结巴巴,几乎语不成句:“不…不是的!我…我是说…枫丹很漂亮!您…您更漂亮!”他搜肠刮肚,脑子里一片浆糊,那些看过的骑士小说里的华丽辞藻此刻全成了乱码,“像…像最纯净的水晶,呃不,”他慌乱地否定自己,目光扫过喷泉在阳光下折射的光晕,一个更离谱的比喻脱口而出,“像…像最优雅的纯水精灵!” 话音未落,周围就爆发出再也压抑不住的哄笑声。
芙宁娜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真正地笑了出来,声音清脆悦耳,如同琉璃碰撞。她看着班尼特窘迫得恨不得钻进地缝的样子,眼中的笑意真实而明亮。“纯水精灵?”她重复道,带着一种新奇的口吻,“班尼特先生,你的赞美词库…还真是充满了冒险家的浪漫主义色彩呢。”她摇了摇头,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面对有趣玩具般的纵容,“放松点,班尼特。”她的声音难得地放柔了一些,带着调侃,“你看,至少现在,我们还没踩进下水道,不是吗?”
这句善意的调侃像一阵微风,稍稍吹散了班尼特心头的阴霾和尴尬。他刚想回以一个不那么僵硬的傻笑——
轰隆隆###
刺啦——!!!
一阵尖锐刺耳的、如同金属被强行扭曲撕裂的电子噪音,猛地从路边传来,瞬间盖过了所有的议论声!
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正在执行巡逻任务的枫丹廷机关警卫,其胸口的能量核心突然疯狂地闪烁起紊乱的红光!它原本流畅的步伐猛地顿住,沉重的金属身躯发出不祥的嗡鸣。那颗覆盖着冰冷金属的机械头颅,以一种极其不自然、令人毛骨悚然的角度,猛地扭转了近乎一百八十度,闪烁着红光的视觉传感器,死死地锁定了芙宁娜!
“警告!侦测到…高能量个体…核心协议…失效…威胁判定…清除!清除!!!”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断断续续,充满了狂暴的意味。
话音未落,警卫那只装备着能量发射器的机械臂猛地抬起,刺眼的蓝色能量光束在炮口瞬间凝聚成形,发出一阵令人心悸的嗡鸣!周围群众惊慌失措,纷纷散开。
没有丝毫预兆,那道足以洞穿岩石的致命光束,如同一条狂暴的毒蛇,撕裂空气,朝着芙宁娜激射而来!速度快到超越了常人的反应极限!
芙宁娜瞳孔骤然收缩!属于前水神的战斗本能瞬间唤醒,身体在千分之一秒内绷紧,指尖一抹幽蓝的水元素光芒一闪即逝!她清晰地判断出这道攻击的轨迹,以她的能力,化解它如同呼吸般简单。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间,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身边那个一直紧张兮兮、如同惊弓之鸟的少年——班尼特。
在警卫发出异响、红光闪烁的刹那,班尼特脸上所有的羞涩、窘迫、紧张,如同被狂风卷走的落叶,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淬火利刃般的锐利和专注!他的身体微微下沉,眼神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全身肌肉瞬间绷紧,进入了最纯粹的、无数次在遗迹与魔物爪牙下磨砺出的战斗状态!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划过芙宁娜的脑海:看看这位‘厄运骑士’的本事吧…
她硬生生压制住了指尖即将涌出的水元素力,身体只是做出一个普通人受到惊吓时微微后倾的姿态,将舞台完全交给了身边的少年。
“芙宁娜女士!小心!!!”
班尼特的声音不再是结巴的、怯懦的,而是一声如同炸雷般的怒吼!保护芙宁娜!这个念头如同最原始的烙印,瞬间点燃了他所有的血液!
没有依赖腰间的神之眼(那枚火元素神之眼此刻正安静地贴着他的皮肤),班尼特爆发出惊人的速度,纯粹依靠旅行者倾囊相授、在无数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战斗技巧!他猛地侧身,左手闪电般伸出,用一股恰到好处的力量将芙宁娜向自己身后的安全方向一推!同时,他右腿猛地蹬地,身体如同离弦之箭般矮身向前,一个迅捷无比的滑铲,精准无比地从那道致命的蓝色光束下方不足半米的空间滑了过去!灼热的能量波动擦着他的头皮掠过,带起几缕烧焦的红发!
滑铲到警卫侧后方的瞬间,班尼特单掌狠狠拍击地面,强大的反作用力让他如同弹簧般弹起!身体在空中完成了一个迅猛的回旋,右腿灌注了全身的力量,如同一柄沉重的战斧,撕裂空气,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狠狠踹在警卫腰部那明显是结构弱点的金属关节连接处!
“给我倒下!!!”
咔嚓!轰隆——!
刺耳的金属断裂和扭曲声令人牙酸!庞大的机关警卫如同被巨锤砸中的玩偶,腰部连接处瞬间变形、断裂!它那沉重的金属身躯彻底失去平衡,带着巨大的势能,轰然一声巨响,重重地砸在枫丹廷精美的地砖上!地面都仿佛震动了一下,地砖碎裂开来!警卫的机械臂徒劳地抽搐了几下,核心的红光疯狂闪烁了几下,最终彻底熄灭,变成了一堆冒着电火花的废铁!
全场死寂!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前一秒还嘈杂喧闹的街道,此刻落针可闻。所有围观的人,包括举着留影机的夏洛蒂,都如同被集体石化,张大了嘴巴,脸上写满了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刚才发生了什么?那个看起来笨拙又倒霉的蒙德小子…瞬间变成了一个战斗机器?
“核心协议被恶意干扰失效了!快控制现场!”最先反应过来的特巡队员大喊着冲上前,将瘫痪的警卫团团围住。“班尼特!干得漂亮!反应太快了!”另一个队员忍不住高声赞道。
然而,班尼特对这一切充耳不闻。他大口喘着粗气,刚才那爆发性的一击消耗了他大量体力。他根本没在意特巡队的夸奖,甚至没看一眼地上那堆废铁。他第一时间转身,踉跄着冲到被自己推到一旁、靠在街边店铺橱窗上的芙宁娜面前。脸上那战斗时的锐利和凶狠瞬间褪去,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焦急和后怕,声音都在不受控制地发颤:
“芙…芙宁娜女士!您没事吧?!有没有受伤?!都怪我!都怪我!要是我刚才反应再快点,或者再走快点或者慢点,就不会让它有机会…”他又陷入了那熟悉的、因为担心牵连他人而深深自责的漩涡,眼神慌乱地上下扫视着芙宁娜,生怕她有一丝一毫的损伤。
芙宁娜静静地靠在橱窗边。
她看着眼前这个前一秒还是羞涩笨拙、走路都同手同脚的少年,下一秒就化身为动作凌厉、一击致命的战士,此刻又因为担心她的安危而紧张得语无伦次、眼神慌乱得像做错事的孩子。心中那最后一点看戏的心态,彻底被一种强烈的、如同海啸般的惊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触动所淹没。那触动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一圈圈陌生的涟漪。
她抬起手,不是整理被推搡时微微歪斜的礼帽,而是极其自然地、轻轻拂开因刚才被班尼特推开时滑落到额前的一缕浅蓝色发丝。这个动作,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亲昵。海蓝色的眼眸,复杂地看着眼前气喘吁吁、额角挂着汗珠、眼神却无比清澈坚定的班尼特。那里面没有了戏谑,没有了距离,只剩下一种前所未有的、真实的柔和与发自内心的赞许。
“我没事,班尼特先生。”芙宁娜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班尼特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一点事都没有。”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因为剧烈运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落在他那双依旧残留着战斗锐气、此刻却写满担忧的琥珀色眼眸上,嘴角缓缓地、缓缓地勾起一个微笑。
那不再是社交场合的完美假面,也不是看戏时的促狭笑意,而是一个真实的、带着由衷欣赏和一丝探究的、如同雨后初晴般的微笑。
“你又一次保护了我。” 她清晰地重复,像是在确认一个事实,“而且…”她的目光再次扫过他刚才踢出那雷霆一击的右腿,“…身手相当漂亮。”她的笑容加深了一些,带着点调侃,却又无比真诚,“看来,‘蒙德最勇敢的倒霉蛋’这个称号,需要更新一下了?”
班尼特呆住了。
芙宁娜直白的赞赏,如同最温暖的阳光,瞬间驱散了他所有的紧张和自责。尤其是那抹真实的、毫无保留的笑容,像一道光,直直地照进了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巨大的喜悦和难以置信的冲击让他大脑一片空白,脸腾地一下变得比刚才战斗时还要红,像个烧红的烙铁。他只会站在原地,咧着嘴,发出嘿嘿的傻笑声,刚才那瞬杀警卫的英勇气概荡然无存,又变回了那个在芙宁娜面前手足无措的蒙德少年。
短暂的死寂之后,围观的人群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轰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议论声、惊呼声和热烈的掌声!
“我的天!他…他一脚踹翻了警卫?!”
“太快了!我根本没看清!”
“芙宁娜大人对他笑了!是真的在笑!”
“英雄救美!绝对是明天的头条!”
夏洛蒂终于从极致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职业本能瞬间压倒了所有情绪。她激动得浑身发抖,疯狂地按动着留影机的快门,嘴里语无伦次地记录着:“英雄救美!戏剧性转折!厄运少年班尼特竟是隐藏的格斗高手!芙宁娜大人展露真实笑颜!头条!绝对是明天的头条!爆炸性新闻!”她敏锐地捕捉到了芙宁娜对班尼特露出的那个前所未有的、真实的、带着赞许的笑容。这比警卫倒下的画面更珍贵!“芙宁娜大人的真实笑容!价值连城!” 她内心尖叫,镜头死死锁住芙宁娜的脸庞。
芙宁娜听着周围山呼海啸般的喧闹,看着眼前只知道傻笑的班尼特,又低头瞥了一眼地上那堆彻底瘫痪、冒着青烟的机关警卫残骸,轻轻摇了摇头,仿佛在感叹这光怪陆离的一切。然而,她那海蓝色的眼眸深处,却跳跃着一丝前所未有的、明亮的光彩。
特巡队、围观、失控的机械…这‘约会’的剧本,真是越来越偏离我最初的想象了。 芙宁娜的内心独白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甚至有一丝愉悦,不过…这个能瞬间从慌张小动物切换成可靠战士的蒙德少年,他带来的‘意外’,似乎…并不全是坏事?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班尼特那依旧泛红、带着傻笑的脸上,那份纯粹的热忱如同温暖的溪流,悄然冲刷着某些坚固的壁垒。至少,比那些无聊的奉承有趣一万倍。这趟枫丹的‘冒险’,看来注定不会平淡了。
阳光穿过街道两侧高耸建筑的缝隙,落在芙宁娜含着浅笑的嘴角,也落在班尼特依旧傻乎乎的脸上。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警卫残骸)、震惊和一种新生的、微妙的气息。
震耳欲聋的掌声和夏洛蒂疯狂的快门声在耳边嗡嗡作响,班尼特只觉得脸上烧得厉害,芙宁娜那抹真实的、带着赞许的笑容像烙印一样刻在他脑海里,反复播放。他只能像个提线木偶般,机械地对着人群和特巡队员点头傻笑,大脑还沉浸在刚才那电光火石般的战斗和此刻巨大的喜悦冲击中,一片混沌。
“班…班尼特先生?”芙宁娜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她微微侧身,避开了特巡队员处理警卫残骸的方向,姿态依旧优雅,但海蓝色的眼眸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我们的…散步,似乎又被意外打断了。不如,继续?”
“啊!是!当然!芙宁娜女士!”班尼特如梦初醒,连忙应声,下意识地又想走到她外侧保护,结果左脚绊了右脚,一个趔趄差点扑倒,引得周围又是一阵压抑的哄笑。他脸更红了,手忙脚乱地站稳,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完了完了,帅不过三秒!芙宁娜女士肯定觉得我是个冒失鬼!
芙宁娜却只是轻轻“呵”了一声,那声音里听不出恼怒,反而带着点习以为常的意味。她没再说什么,重新迈开步子,走向不远处的中央喷泉广场。阳光下的喷泉折射着七彩光芒,水声哗哗,本该是浪漫的约会场景。班尼特深吸一口气,努力忽略身后依旧如影随形的目光和议论,小跑着跟上芙宁娜的步伐,试图找回一点节奏。
“芙…芙宁娜女士!”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指着那巨大的喷泉池,“您…您看!今天的喷泉,水花溅得特别高!在阳光下特别…呃…闪亮!”他搜肠刮肚,想用点高级词汇,最终还是用了最朴实的描述。
芙宁娜停下脚步,站在喷泉池边缘的汉白玉围栏旁,目光投向那不断变幻的水柱。水珠在阳光中跳跃,形成小小的彩虹。她微微颔首,侧脸在阳光下显得轮廓柔和。“嗯,水流确实比往日更显活力,像是…”她似乎在斟酌词句,海蓝色的眼眸里映着水光。
她看向班尼特说:“班尼特先生,”她停下脚步,声音带着一丝刻意拉长的、舞台腔般的优雅,但眼底却藏着狡黠,“为了纪念我们这场…嗯…‘充满活力’的枫丹漫步,”她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地上还在冒烟的警卫残骸,“不如,为我留个影?就在这美丽的喷泉前。” 她微微扬起下巴,姿态自然地调整了一下并未歪斜的礼帽,显然已经进入了“镜头前状态”。
班尼特瞬间懵了。留…留影?!给芙宁娜女士拍照?! 巨大的荣幸感伴随着更巨大的恐慌席卷而来。他手忙脚乱地在身上摸索,仿佛那台笨重的枫丹留影机会藏在他那件洗得发白的外套夹层里。“好…好的!芙宁娜女士!当…当然!” 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发飘。
夏洛蒂的眼睛瞬间亮了十倍!她立刻调整位置,镜头不仅对准芙宁娜,更对准了那个手抖得像得了枫丹热病的班尼特——这互动本身就是绝佳的新闻素材!
芙宁娜选了个位置,背对着那哗哗作响、水珠在阳光下跳跃的喷泉池。她微微侧身,一手轻抚帽檐,海蓝色的眼眸望向班尼特手中的镜头,嘴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带着神性与优雅的微笑。阳光勾勒着她完美的侧影,水光在她身后形成朦胧的光晕。这一刻,她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在欧庇克莱歌剧院舞台上接受万众瞩目的水之神。
班尼特却如同捧着一个即将爆炸的炸弹。他笨拙地摆弄着夏洛蒂塞给他的(或者他自带但一直没用过的)留影机,硕大的方盒子在他手中显得格外沉重。他眯起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努力地对准那个小小的取景框,额头上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取景框呢?哪个是快门?这个旋钮是干嘛的?芙宁娜女士的脸怎么在框里忽大忽小?! 他紧张得手指都在哆嗦,生怕自己一个手抖,把枫丹前水神拍成模糊的光斑或者切掉了半个脑袋。
“班…班尼特先生,需要我保持这个姿势直到日落吗?”芙宁娜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优雅的姿势纹丝不动,但那调侃的语气让班尼特的脸瞬间红透。
“马…马上就好!芙宁娜女士!”班尼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终于找到了那个小小的圆形快门按钮。他屏住呼吸,手指颤抖着按了下去——“咔嚓!” 快门清脆的声响让他如释重负。
然而,就在这快门声落下的同一刹那——
砰!
一声沉闷的、如同地底巨兽苏醒般的爆响,毫无预兆地从喷泉池的核心深处炸开!
班尼特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展开,就瞬间凝固成了极致的惊愕。
芙宁娜那完美的、面对镜头的笑容也微微一滞,海蓝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错愕。
紧接着,喷泉中心那个最大的出水口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巨手狠狠蹂躏!一股远超设计极限、粗壮得如同水龙般的狂暴水柱,带着撕裂空气的恐怖嘶吼,以毁灭性的姿态,冲天而起!
水柱达到顶点的瞬间,并未优雅散落,而是如同天穹崩塌,裹挟着万吨之力,朝着下方——恰好站在最佳拍摄位置、背对着喷泉的芙宁娜,以及正对着她、还保持着按下快门姿势的班尼特——无差别地、狂暴地倾泻而下!
“芙宁娜女士——!!!”班尼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叫,视野就被一片白茫茫的、冰冷沉重的、带着窒息力量的滔天水幕彻底吞噬!
哗啦——!!!
时间仿佛停滞。巨大的轰鸣声淹没了夏洛蒂的尖叫和人群的惊呼。世界只剩下冰冷的水,无情的冲击力,和班尼特心中那瞬间爆发的、比喷泉更猛烈的绝望——又是我!又是在我面前!
世界变成了一片白茫茫的、震耳欲聋的轰鸣。
班尼特感觉自己像被攻城锤狠狠砸中,站立不稳,被冲得连连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喷泉池冰冷的围栏上。冰冷刺骨的水流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头发、耳朵、鼻孔,灌进他崭新的、试图“结实”一点的衬衫领口,瞬间将它和里面的冒险家外套一起浸得透湿,沉重地贴在身上。水流巨大的力量拍打在脸上,让他几乎窒息。
混乱持续了几秒,那失控的水龙才仿佛耗尽了力气,水压骤然降低,狂暴的水柱迅速萎靡下去,只剩下淅淅沥沥的水流无力地喷洒着。
班尼特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呛进喉咙的水。他抹了一把脸,勉强睁开刺痛的眼睛。视线模糊,水珠不停地从睫毛上滴落。他首先看到的是自己——崭新的白衬衫紧紧贴在身上,皱成一团,领巾早已不知去向,精心梳理过的红发湿漉漉地耷拉着,狼狈得像刚从海里捞出来的水史莱姆。
然后,他看到了芙宁娜。
那位永远优雅从容的前水神,此刻正站在他旁边几步远的地方,同样浑身湿透。她精心打理的发型完全毁了,浅蓝色的发丝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颊和脖颈上,水珠顺着发梢不断滴落。那顶标志性的精致小礼帽歪斜地挂在脑后,摇摇欲坠。昂贵的浅蓝色连衣裙被水浸透,紧紧包裹着身体,勾勒出纤细的线条,布料上原本精致的浪花纹路此刻模糊一片,沉重地向下坠着。她的小阳伞可怜地掉落在几步外的水洼里。芙宁娜低着头,看着自己湿透的裙摆和滴水的双手,肩膀似乎在微微颤抖。
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班尼特的心脏,比喷泉的水还要冷。又来了…又是我…又把一切都搞砸了… 巨大的自责和沮丧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他张了张嘴,喉咙像被堵住,发出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嘶哑而破碎:
“我…我就知道…”他低下头,不敢再看芙宁娜,水珠混合着说不清是水还是泪的东西从脸上滚落,“对不起…芙宁娜女士…对不起…我又把一切都搞砸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彻底的自我厌弃,“我…我真是个扫把星…走到哪里就把霉运带到哪里…连累您…连累您变成这样…”他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消失在脚下的水洼里。完了,彻底完了。这次约会,不,是这场灾难,终于以最狼狈的方式宣告终结。他甚至不敢想象芙宁娜此刻该有多么愤怒和失望。
周围死寂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比刚才更大的议论声浪。
“天哪!喷泉炸了?!”
“他们两个…彻底湿透了!”
“芙宁娜大人…我的天…”
“果然是那个厄运小子!连喷泉都躲着他!”
“这下完了,芙宁娜大人肯定气疯了…”
夏洛蒂的留影机再次疯狂工作起来,闪光灯噼啪作响,记录着这戏剧性的一幕。夏洛蒂心想:还好我的留影机没有进水,不然这么好的素材全没了!
就在这片混乱和班尼特深陷绝望的泥沼时——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压抑不住的气音,从芙宁娜的方向传来。
班尼特茫然地抬起头。
只见芙宁娜依旧低着头,肩膀抖动的幅度更大了。接着,又是一声“嗤…”像是漏气的风箱。然后——
“噗…哈哈哈哈哈哈!”
芙宁娜猛地抬起头!
她爆发出一阵极其开怀、毫无形象、甚至带着点歇斯底里的畅快大笑!那笑声是如此响亮,如此肆意,瞬间压过了所有的议论声和喷泉的淅沥水声!她笑得前仰后合,腰都直不起来,一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手胡乱地抹着脸上不断流淌的水珠和笑出来的眼泪。那顶歪斜的礼帽终于不堪重负,啪嗒一声掉进脚下的水坑里,她也毫不在意。
“太…太棒了!班尼特!”芙宁娜一边笑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声音因为大笑而断断续续,充满了荒谬的快乐,“这就是你说的…‘努力顺利’吗?!哈哈哈哈!落汤鸡约会?这绝对是枫丹历史上最…最‘别致’的约会了!哈哈哈!精彩!太精彩了!”她指着班尼特和自己湿透的、还在滴水的衣服,笑得眼泪直流。
班尼特彻底懵了。他看着眼前这位卸下了所有优雅伪装、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一样的前水神,巨大的震惊和荒谬感让他忘记了沮丧。芙宁娜那毫无保留的、开怀的笑声,像一道温暖的阳光,奇迹般地穿透了他心中冰冷的绝望阴霾。那笑声是如此具有感染力,如此真实,带着一种释放一切的轻松。不知不觉间,班尼特紧绷的肩膀放松了,嘴角也抑制不住地向上咧开,尽管样子依旧狼狈不堪,也跟着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两人站在喷泉池边,浑身湿透,头发凌乱,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个开怀大笑,一个傻笑不已,构成了一幅无比荒诞却又莫名和谐的景象。
芙宁娜好不容易才止住那惊天动地的笑声,但笑意依然如同阳光般盈满她明亮的蓝眼睛,甚至比喷泉折射的光彩还要耀眼。她喘着气,抹掉眼角笑出的泪水,看着眼前同样浑身滴水的班尼特,眼神亮晶晶的,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真实感。
“好了,”她的声音还带着笑后的微喘,却清晰无比,“两位‘水元素亲和力’显然已经满格的落汤鸡,”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班尼特,“接下来去哪?我想…”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周围越聚越多、指指点点的围观人群,以及他们两人这副尊容,“…德波大饭店现在应该不欢迎我们这副样子吧?”
班尼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人群的指指点点和窃窃私语像针一样刺来。他又看了看芙宁娜湿透的昂贵裙装,和自己那件彻底报废的新衬衫,巨大的窘迫感再次涌上心头。去德波大饭店?简直是天方夜谭。可是…难道约会就这样狼狈收场?
两人湿漉漉地走向德波大饭店,果然被门口长长的队伍和侍者委婉地以“仪容不整”为由拒绝入内。周围好奇围观拍照的人越来越多。
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火星,突然闪现在班尼特混乱的脑海里。这个念头是如此冒险,如此不符合芙宁娜的身份,但在这一刻,似乎又是唯一的出路。他深吸一口气,冰凉的水汽呛进喉咙,让他咳嗽了两声。他鼓足了毕生的勇气,像是要推开一扇通往未知命运的大门,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却异常清晰:
“芙…芙宁娜女士!”他提高了音量,试图盖过周围的嘈杂,“如果您…如果您不嫌弃的话…”他顿了顿,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目光急切而真诚地看着芙宁娜,“我…我知道城外有一片很安静、风景很好的湖边草地!离枫丹廷不远!我…我带了露营的炊具!”他生怕芙宁娜拒绝,语速加快,“虽然我运气不好,但…但我烤的野菇鸡肉串和蒙德土豆饼,冒险团的大家都说好吃!真的!”他急切地补充,眼神里充满了孤注一掷的恳求和一丝微弱的希望。
芙宁娜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了一些,但眼中的光彩并未熄灭。她看着班尼特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真诚期待和鼓起勇气后的忐忑,又看了看周围嘈杂拥挤、如同牢笼般的人群。她沉默了几秒钟,那几秒钟对班尼特来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海蓝色的眼眸深处,似乎在衡量着什么,最后,一丝豁出去的轻松和纯粹的好奇,如同破开乌云的月光,缓缓浮现。
她展颜一笑,那笑容不再带着高高在上的优雅,也不再是开怀的狂笑,而是一种带着点野性和自由气息的、爽朗的笑容。
“露营?野餐?和蒙德的大厨?”芙宁娜的声音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轻快,“听起来…”她故意拉长了语调,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比在这里排队看别人的后脑勺,或者等着被饭店拒之门外,要有趣一万倍!”她向前走了一步,无视了脚下水坑溅起的水花,俏皮地对班尼特眨眨眼,“班尼特先生,带路吧!希望你的厨艺,能像你的身手一样,”她故意停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给我惊喜,而不是像你的运气一样…嗯?” 那未尽的调侃,在湿漉漉的空气中显得格外生动。
暮色如同温柔的潮水,悄然漫过枫丹廷高耸的哥特式尖顶,将天边染成一片瑰丽的橙紫色。班尼特领着芙宁娜,沿着一条鲜有人迹的小径,走向城外。身后城市的喧嚣和窥探的目光被茂密的树林和渐深的暮色隔绝,世界仿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小径的尽头豁然开朗,一片宁静的湖泊展现在眼前。湖水倒映着天空变幻的色彩,如同一块巨大的、流动的调色板。湖边是一片平坦柔软的草地,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白色野花。微风吹过湖面,带来湿润清凉的气息,也吹动了芙宁娜半干的发梢。
“就…就是这里了。”班尼特停下脚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指了指湖边一块相对干燥平坦的空地,“这里…风景还行吧?”
芙宁娜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波光粼粼的湖面,被夕阳镀上金边的远山,随风轻轻摇曳的草地,还有空气中弥漫的青草与湖水的气息。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远离尘嚣的自由气息全部纳入肺腑。一种久违的、卸下所有重担的轻松感,如同暖流般缓缓流淌过四肢百骸。她甚至脱掉了那双被水浸透、沾满泥泞的高跟鞋,赤着脚,感受着脚下柔软微凉的青草。
“嗯。”她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和满足。
班尼特松了口气,立刻忙碌起来。他熟练地从自己的大号冒险背包里翻出简易的折叠炉灶、小铁锅、引火的干柴和燧石,还有用油纸包好的新鲜食材:切好的禽肉、饱满的蘑菇、蒙德带来的香料,甚至还有几个洗干净的土豆。他像变魔术一样,很快就在湖边升起了一堆温暖的篝火。橘红色的火苗跳跃着,驱散了暮色带来的微凉,也映亮了班尼特专注的侧脸。
芙宁娜没有帮忙,其实是班尼特拒绝了她帮忙的请求,她只是安静地坐在一块铺着班尼特冒险家外套(相对干一些的部分)的平滑石头上,抱着膝盖,赤脚踩在柔软的草叶上。她看着火光映照下班尼特专注忙碌的身影:他动作麻利地处理着食材,用树枝串起肉块和蘑菇,撒上香料,放在火上小心地翻转。跳跃的火光勾勒出他认真的眉眼,汗水混合着之前未干的水汽,在他额角微微反光。这一刻,他身上没有了城里的笨拙和慌张,只剩下一种属于野外生存者的、沉稳可靠的自信。诱人的烤肉香气,混合着香料和油脂被炙烤的独特芬芳,开始在宁静的湖边弥漫开来。
真不可思议… 芙宁娜的内心独白如同湖面泛起的涟漪。从露泽咖啡厅精致的甜点,到特巡队冰冷的办公室,从失控的机械警卫,到喷泉的‘洗礼’,再到这荒郊野外的篝火旁…这个蒙德少年,总能把我拽向意想不到的方向。他的世界充满了混乱的‘意外’,却又在这些混乱中,奇异地透出一种…笨拙却无比真实的可靠和温暖。 她的目光落在滋滋冒油的烤肉串上,那浓郁的、带着烟火气的香味,霸道地钻入鼻腔。这野菇鸡肉串的香味…竟然让我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还没成为‘神’时,那种纯粹的、对食物的渴望… 一种久违的、简单的期待感,悄然在心底滋生。
“您…您尝尝?”班尼特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打破了宁静。他将几串烤得金黄焦香、油脂还在滋滋作响的野菇鸡肉串,还有两块散发着诱人黄油香气的、烤得表皮酥脆的蒙德土豆饼,小心翼翼地递到芙宁娜面前。“小心烫!”
芙宁娜接过那还烫手的肉串。她完全抛弃了在高级餐厅里那套优雅繁琐的用餐礼仪,像一个真正在野外饥肠辘辘的旅人。她试探着吹了吹热气,然后,带着一丝好奇和期待,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瞬间!
滚烫、丰沛、带着浓郁肉汁的禽肉混合着香料和果木炭火的独特焦香,在口中轰然炸开!野菇的鲜美完美地中和了油脂的腻感,带来一种层次分明的、粗犷而直接的满足感。那味道如此纯粹,如此强烈,带着火焰的温度和自然的馈赠,直接击穿了味蕾,撞进了心坎里。
芙宁娜的眼睛猛地睁大,如同看到了最不可思议的奇景!她甚至忘记了说话,只是含糊不清地发出一声惊叹:“唔!” 紧接着,第二口、第三口…她完全不顾形象,也顾不上烫,像个第一次尝到糖果的孩子,对着那串烤得恰到好处的肉串大快朵颐起来。脸上洋溢着一种纯粹的、毫无保留的满足和快乐。这种放松和享受,是卸任后作为“凡人”芙宁娜都极少体会到的。食物带来的慰藉,篝火的温暖,远离人群的宁静,交织成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班尼特…这个…真的…太好吃了!” 她咽下口中的美味,长长舒了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火光映得她脸颊微红,“比我吃过的任何宫廷宴席上的烤禽都要…嗯…怎么说呢?”她歪着头,似乎在寻找最贴切的词,“都要‘真实’!带着火的味道,风的味道…还有,”她指了指班尼特手边的小罐子,“你撒的那个…蒙德香料?”
班尼特被芙宁娜直白的赞美弄得手足无措,脸比篝火还红,连忙拿起那个不起眼的小罐子“啊!这个…这个是‘风车菊籽’磨的粉,还有一点点‘塞西莉亚花’晒干的花蕊…冒险团的老团长教我的秘方!他说风会祝福用风之国土产香料烹饪的食物…”他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其实主要是食材新鲜!刚在枫丹郊外采的蘑菇特别水灵,禽肉也是今早集市上最活蹦乱跳的那只…”
班尼特看着芙宁娜吃得如此开心,嘴角沾着一点油光也毫不在意的样子,一种巨大的、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和成就感瞬间充满了胸腔,将他这一天积累的所有霉运带来的阴霾彻底驱散。他脸上露出了一个无比灿烂、发自内心的笑容,比篝火的火焰还要明亮。芙宁娜被他的认真逗笑了,又拿起一串,“风车菊…塞西莉亚花…”她轻轻重复着这两个充满蒙德气息的名字,眼神有些飘远,“蒙德…自由的风吹拂之地。你的家乡,一定很美吧?”她咬了一口蘑菇,鲜美的汁水在口中迸开,发出满足的喟叹,“唔…就像这蘑菇,带着露水和泥土的清新。在歌剧院里,可尝不到这种味道。”她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随即又化作轻松的好奇,“说说看,班尼特,蒙德有什么…嗯…‘厄运光环’也掩盖不了的美景?”
听到“厄运光环”,班尼特先是习惯性地缩了缩脖子,但看到芙宁娜带着笑意的眼睛,胆子大了些。“蒙…蒙德真的很美!”他的眼睛亮了起来,那是提到家乡时自然流露的光芒,“尤其是星落湖!傍晚的时候,夕阳把整个湖面都染成金色,像…像一大杯蒲公英酒!风起地的那棵大树,站在树杈上能望得好远好远,感觉风真的能把烦恼都吹跑…”他越说越兴奋,比划着,“还有晨曦酒庄的葡萄园,望不到边!虽然…虽然有一次帮迪卢克老爷收葡萄,我不小心把推车撞进了酒桶堆里…”他声音低了下去,挠挠头,随即又振作起来,“但风龙废墟!那里虽然危险,但站在高处看下去,那些古老的遗迹在云海里若隐若现,特别震撼!还有…”
他滔滔不绝地讲着,描绘着蒙德的草原、山风、酒香和古老的传说。火光在他兴奋的脸上跳跃,那份对家乡纯粹的热爱和身为冒险家的自豪感,暂时驱散了霉运带来的阴霾。
芙宁娜安静地听着,小口吃着土豆饼,外皮酥脆,内里软糯,带着黄油的香气。她的目光落在班尼特神采飞扬的脸上,不再是舞台上俯视众生的神明,而是一个带着好奇和向往的倾听者。“听起来…充满了生命力。”她轻声说,海蓝色的眼眸映着跳动的火焰,“和枫丹…很不一样。枫丹太精致了,像一件被精心擦拭、放在玻璃罩子里的古董钟表,每一秒都走得精准,却也…少了点意外。”她自嘲地笑了笑,“当然,今天除外。今天的‘意外’,够我回味好一阵子了。”
听到“意外”,班尼特又紧张起来,“对…对不起!芙宁娜女士!今天…今天实在太糟糕了!让您经历了这么多…”
她摆摆手,打断他的道歉,拿起最后一串烤肉,语气带着一种奇特的轻松。“班尼特,你知道吗?”她看着手中滋滋冒油的肉串,“在歌剧院里,我扮演过无数角色,体验过最极致的悲欢离合。但那些…都是剧本写好的,是观众期待看到的。”她咬了一口,慢慢咀嚼着,火光在她眼中跳跃,“被警卫袭击时的惊恐,被喷泉淋透时的冰凉狼狈…还有现在,”她指了指自己沾了点油光的手指和随意挽起的湿发,又指了指篝火和空了的盘子,“坐在这里,赤着脚,吃着沾了炭灰的美味烤肉…这些感觉,如此真实,如此…混乱,却又如此鲜活。”她看向班尼特,目光清澈,“这些,是剧本里没有的‘意外’。而正是这些‘意外’,让我感觉…”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最准确的词,“…真正地活着。像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舞台上完美的‘角色’。”
班尼特愣住了。他从未想过,自己带来的这一连串灾难般的“意外”,在芙宁娜眼中,竟有如此意义。他看着芙宁娜在篝火映照下卸下所有伪装的、带着烟火气的脸庞,那双明亮的蓝眼睛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卸下重负后的坦然和…一丝他读不懂的暖意。他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暖暖的,胀胀的。
“我…我…”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觉得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最终,他只是拿起水囊,笨拙地递给芙宁娜,“您…您喝水。”
芙宁娜接过水囊,喝了一口,清凉的水滋润了被烤肉熏得微干的喉咙。她望着篝火,不再说话,唇角却噙着一抹恬淡的笑意。
夜色终于彻底笼罩了湖面,深邃的墨蓝色天鹅绒上,开始点缀起无数细碎的钻石。篝火的火焰渐渐低矮下去,变成了一堆温暖跳跃的橙色余烬,散发着令人安心的暖意和松木的清香。
两人吃饱喝足,肩并肩躺在松软的草地上,身下垫着班尼特背包里的防水布。远离了城市的灯火,枫丹郊外的星空显得格外璀璨、辽阔而神秘。银河如同一条流淌的光之河流,横贯天际。四周只有微风吹过草叶的沙沙声,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还有篝火余烬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宁静包裹着他们。
芙宁娜望着头顶那浩瀚无垠的星海,感受着身下青草的柔软和篝火残留的暖意,一种久违的、近乎慵懒的满足感弥漫全身。她轻轻舒了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放松的沙哑:“没想到,在枫丹最后的‘节目’,是一场流星雨…”她微微侧过头,看向身边同样仰望星空的班尼特,篝火的微光在他琥珀色的眼眸里跳跃,“班尼特,这也是你准备的‘惊喜’吗?”
班尼特连忙摆手,但动作幅度很小,似乎怕打破这份宁静:“不…这个…大概是命运终于眷顾了我一次吧?”他的目光追随着一颗划过天际的璀璨光带,声音带着一种梦幻般的、纯粹的感慨,“芙宁娜女士,今天…虽然发生了那么多糟糕的事,”他顿了顿,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但是…能跟您一起看到这样的星空,吃到您喜欢我做的食物…我…我觉得自己真的很幸运!” 他说得无比认真,仿佛在陈述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
芙宁娜的心弦,被这笨拙却无比赤诚的话语,轻轻拨动了。幸运?这个被霉运缠身、走到哪里都鸡飞狗跳的少年,却说自己因为和她在一起而幸运?多么荒谬,又多么…纯粹的认知啊。
她不由得也侧过头,目光落在班尼特被星光勾勒的侧脸上。篝火的余烬在他年轻的眼眸里明明灭灭,映照出一种近乎虔诚的、闪闪发亮的真诚。她回想起这一天荒诞又温暖的种种:他笨拙到近乎莽撞的邀请、狼狈却毫不犹豫地挡下饮料、在街道上瞬间爆发出的凌厉身手、喷泉淋湿后彻底蔫了的沮丧模样、篝火旁专注烹饪时的可靠背影、还有此刻眼中纯粹的、对“幸运”的满足…
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而奇异的感觉,如同初春破土的嫩芽,悄然在她心底滋生、蔓延。带着一丝陌生的悸动,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却又无比清晰,无法忽视。这种感觉,比欧庇克莱歌剧院最热烈的掌声,更让她…心跳微微加速。
幸运?这个被霉运缠身的少年,却说自己因为和我在一起而幸运…真是荒谬啊。 芙宁娜的内心独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颤。可是…看着他此刻的眼睛,感受着这份篝火旁的宁静,还有胃里那暖洋洋的美味…我似乎…有点理解他说的‘幸运’是什么感觉了。 那种感觉,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触摸到了最本真的快乐。这感觉…比歌剧院最热烈的掌声更让人…心跳加速?
她转过头,重新望向那片深邃的、流淌着星河的夜空,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弯起一个温柔至极的弧度。那笑容如同静谧湖面上倒映的月光,清澈而柔和。
“班尼特…”她轻声唤道,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这片宁静的夜色,也怕惊扰了自己心底那片新生的涟漪。
“是!芙宁娜女士?”班尼特几乎是立刻转过头,声音带着一丝紧张,琥珀色的眼睛在星光下显得格外明亮。
芙宁娜依然仰望着星空,没有看他。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和某种下定决心的意味,清晰地飘散在带着青草气息的夜风里:
“下次约会…”她故意停顿了一下,似乎在享受这份微妙的期待感,“…或许可以试试璃月菜?我听说万民堂的水煮鱼…”她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狡黠的试探,“…也很‘刺激’?”
“刺激”两个字,被她咬得格外清晰。
轰!
班尼特瞬间石化!全身的血液仿佛同时冲上了头顶!
下…下次?!璃…璃月?!水煮鱼?!!
巨大的狂喜如同烟花般在胸腔里炸开!芙宁娜女士主动约下次了!但紧随其后的,是对“璃月式刺激”那深入骨髓的恐惧!香菱小姐那神出鬼没、喷着火焰的锅巴,万民堂那据说辣得能让人灵魂出窍的绝云椒椒,还有璃月港那复杂到如同迷宫般的街道…无数“意外”的可能性如同脱缰的野马在他脑海里奔腾!
“刺激”二字,如同两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班尼特的脑海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啊?!下…下次?!璃…璃月?!水煮鱼?!”班尼特像被雷击中般猛地坐直了身体,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混乱而拔高变调,在静谧的夜空下显得格外突兀。他琥珀色的眼睛瞪得溜圆,里面盛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两种情绪激烈交战,让他的表情扭曲成一个既幸福又惊恐的奇特模样。“我…我…我会努力的!啊不是!我是说…我很荣幸!非常荣幸!”他语无伦次地强调着,仿佛生怕芙宁娜收回这句如同神谕般的话语。
下一秒,思维就被恐怖的“璃月式刺激”彻底占领。“但是!锅巴!香菱小姐的锅巴会不会突然喷火?!上次在蒙德它追着我跑了三条街,就因为我不小心踩到了它的辣椒酱!”班尼特惊恐地挥舞着手臂,仿佛那只圆滚滚的火焰生物已经出现在眼前,“还有绝云椒椒!听说那东西辣得能烧穿史莱姆的粘液!万一…万一我不小心打翻了调料罐…”他想象着自己和芙宁娜被辣得涕泪横流、疯狂找水的狼狈场景,绝望地抱住了头,“万民堂排队的人会不会比德波大饭店还多十倍?我们会不会迷路走到层岩巨渊去?那里全是会爆炸的矿石!啊!璃月的山路!万一突然塌方…”
他又陷入了那熟悉的、幸福的烦恼漩涡,对着篝火最后一点挣扎跳跃的橘红色余烬和头顶永恒流淌的星河,开始了他紧张兮兮的碎碎念和灾难大预演。每一个“万一”都像一道惊雷,在他想象的世界里炸开。
芙宁娜没有阻止他。她只是侧着身子,手肘支在草地上,掌心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火光映照下,班尼特那张因为各种离奇想象而表情丰富的脸。他时而皱眉,时而咧嘴,时而惊恐地瞪眼,生动的情绪如同蒙德四季分明的天气,毫无保留地呈现在她眼前。她海蓝色的眼眸里盛满了笑意,如同倒映着星光的湖面,轻轻荡漾。这份毫无掩饰的、甚至带着点傻气的慌乱,在她看来,竟比任何精心设计的浪漫情话都要来得真实可爱。
她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不再像歌剧院里那种经过修饰的、带着回声的轻笑,而是如同山涧清泉流淌过光滑的鹅卵石,清脆、自然、带着胸腔微微的共鸣,毫无保留地融入了枫丹郊外宁静的夜色,融入了草叶的沙沙声,也融入了头顶那片永恒璀璨的星河。
班尼特被这笑声打断,停止了灾难推演,有些茫然又有些窘迫地看向芙宁娜。火光在她带笑的眉眼间跳跃,卸下了所有神性与优雅伪装的芙宁娜,在星光下显得如此生动而耀眼。
“班尼特,”芙宁娜止住笑,声音还带着笑意残留的微颤,眼神却变得温和而认真,“记住,”她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班尼特,“下次在璃月,无论锅巴喷火,还是山路塌方,或者被辣得找不着北…”她顿了顿,海蓝色的眼眸在星光下闪烁着狡黠而坚定的光芒,“只要带上你的‘努力顺利’计划,”她模仿着班尼特当初在咖啡厅的承诺,语气俏皮,“还有…你的野菇鸡肉串手艺,我想,总不会比今天的‘枫丹一日游’更糟,对吧?” 那“枫丹一日游”几个字被她咬得意味深长。
班尼特愣愣地看着她。芙宁娜的话语像一阵温柔的风,奇迹般地吹散了他脑海里那些盘旋的“锅巴”和“塌方”。她眼中那份全然的接纳,甚至是对他这份“厄运”的调侃式包容,让他心中那团因为狂喜和担忧而乱糟糟的毛线,瞬间被捋顺了。一股暖流从心底涌起,瞬间流遍四肢百骸,驱散了夜风的微凉。
他不再去想那些尚未发生的“万一”。他看着眼前在星光下对他微笑的芙宁娜,看着她眼中跳动的、属于“芙宁娜”而非“水神”的光芒,一种前所未有的勇气和决心油然而生。
“嗯!”班尼特重重点头,脸上绽放出一个无比灿烂、如同晨曦穿透阴云的笑容,比篝火最盛时还要明亮。他拍了拍胸脯,声音不大,却充满了磐石般的坚定:“您放心!芙宁娜女士!璃月…璃月就包在我身上!我一定会…一定会让下次约会…”他卡了一下,似乎在找一个合适的词,最终选择了一个最朴实的,“…‘顺利’的!比今天顺利一百倍!我保证!” 尽管这个“保证”在过往的履历上显得如此苍白,但此刻从他口中说出,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真诚。
芙宁娜看着他信誓旦旦的样子,唇角弯起的弧度更深了。她没有再说话,只是重新躺回草地上,目光投向那深邃无垠的星空。流星依旧偶尔划过,如同命运不经意间投下的璀璨信标。
班尼特也安静地躺了下来,不再言语。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终于在这片远离喧嚣的星空下彻底松弛。耳边是芙宁娜清浅平缓的呼吸声,鼻尖萦绕着篝火余烬的松木香和青草的气息。他侧过头,偷偷看了一眼芙宁娜在星光下宁静柔和的侧脸轮廓,心中那点关于璃月的忧虑,奇异地被一种巨大的、沉甸甸的满足感所取代。
下次… 他在心里默念,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下次,一定要让芙宁娜女士尝到最棒的璃月菜!锅巴…锅巴什么的,总有办法搞定的!
困意如同温柔的网,悄然笼罩下来。在意识沉入梦乡的最后一刻,班尼特模糊地想:今天这场灾难般的约会,或许…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幸运”也说不定。
星光温柔地洒落,如同细碎的银粉,覆盖在沉睡的两人身上。篝火的余烬终于彻底熄灭,只留下一缕淡淡的青烟,袅袅上升,最终消散在澄澈的夜空中。枫丹廷遥远的灯火如同地上的星辰,而这片宁静的湖边草地,成了被星海温柔包裹的、只属于“厄运骑士”与卸下神冠的水神的秘密港湾。一场始于狼狈咖啡厅的狂想曲,在篝火的余温与流星的见证下,悄然奏响了下一乐章的第一个音符——那音符里,充满了对未知“刺激”的期待,和一个少年笨拙却无比坚定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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