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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zypersimm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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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Den 第十章.酒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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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ick 喝醉,是一場慢速失控的山崩。

一開始他只是笑得比平常更大聲,講話加倍沒邏輯,像什麼都太好笑,一邊喝一邊用手肘撞人:「你說那個誰?靠,那不是上次被我灌趴的那傢伙嗎哈哈哈!」整間酒吧都會知道他的存在。

但如果再多喝幾杯龍舌蘭,他的世界會忽然變安靜。他會坐著不說話,盯著杯底像看人生謎題,臉上掛著那種「老子其實什麼都懂但現在不想說」的神情,肩膀慢慢往下垮,像真的累了。這時候他就不再是吵鬧的野獸,是一頭被關在籠子裡、眼神有點迷茫的大貓。

柔會在這時候動起來。

她不說話,動作自然得像呼吸。先把他的手機、錢包、房卡一一收好放進她包裡,然後在他身邊坐下,讓他靠過來。大貓通常會像本能一樣把整個上半身壓過去,抱著她的腰或肩,像喝醉的大狗抱著抱枕。

他會喃喃幾句:「我是不是看不到她了啊……」或者:「我是不是走錯地方了?」

柔只會低聲回一句:「你等一別會吐在我身上。」然後任他抱著不動。

挪威弟會在一旁瞄一眼,搖搖頭說:「他這樣其實蠻可愛的,但再可愛也該刷牙了吧。」

Pat則照舊擦著吧台,語氣毫無波動:「再這樣,我就把他掛在門口當看板。」不過他還是會遞來一條乾毛巾,然後多放一杯水。


挪威弟喝醉,是一場從理性滑向混沌的災難現場,帶笑的那種。他喝酒從不固定,琴酒、蘭姆、威士忌,甚至甜得像糖漿的梅酒,只看那天他想逃去哪裡。他會說「今晚我想安靜點」,結果三杯下肚後開始講哲學、性、死神跟宇宙秩序,中間還夾雜著對柔的曖昧廢話。

一醉,他的語速變快,開始說一些沒有開頭也沒有結尾的話⸺像是「我爸以前有個箱子,我媽說不能打開」「你有沒有想過,所有人都只是用愛來拖延毀滅?」,說完又笑,又喝。:「幹,這杯太甜。」

臉會有點紅,眼睛有時會亮得像在發燒,有時又暗得像掉進水裡。他整個人像在逃,從記憶裡、從自己身上、像是想要甩脫自己的影子。

柔這時候會走過去,不多說什麼,只是自然地伸手,摸摸他那亂糟糟像沒睡醒的頭髮,像在安撫一隻困惑的、太聰明的動物。她會用比平常柔很多的聲音說:

「你不要喝那麼多啦。」

他會怔一下,像耳朵裡灌進什麼不該存在的溫柔。然後很安靜地,把頭靠在她肩上,呼吸還有一點不穩。

這時候,大貓通常在三分鐘內走過來,語氣粗但手很穩地說:「好啦,你靠個屁啊,走了啦你。」一把把挪威弟扛起來,像背著某種命運沉重的塑膠袋,一邊踢著地板、一邊說:「這傢伙喝醉還敢發詩集,下次再這樣我直接把他灌進冰桶。」

挪威弟在他肩膀上笑得像沒骨頭。柔還會在後頭看一眼,搖頭笑出聲。

Pat那時候會站在吧台後,慢慢洗杯子,頭也不抬地說:「明天這幾隻又要來補水喝醒酒咖啡。我是不是該開始收費了。」


柔喝醉時不吵鬧,只是安靜地失了焦,眼神慢半拍,像在像是在跟虛空拔河。她會靠著熟的人坐下,不多話,像個耗電過度的機器人,還偶爾自己捏捏臉測試系統有沒有當掉。那畫面太有標誌性,第一次看到的人通常會笑出來⸺挪威弟就是笑著蹲下來看她:「欸欸欸,Jojo 妳這是什麼自我測試流程?還要 pin code 嗎?幾下是解鎖?」

他一邊笑一邊湊近,像研究實驗對象那樣好奇地觀察,語氣裡滿是壞笑。他從來沒想過平常冷到像石像的柔,醉了居然像一隻剛孵出來的鳥。

大貓那時候靠在沙發另一側,一手拿著啤酒,另一手正往嘴裡塞花生,聽到 Chris 笑,才轉過頭,眉毛挑了一下。

「她怎了?」

Chris:「她在捏自己臉。」

Nick眯起眼盯了幾秒,然後放下花生,有點小聲地問:

「她……是癢還是醉了?」

他眼睛看不清細節,只能憑模糊的動作感覺她有點異常。他靠過去一點,像大型犬那樣側著頭,低聲問她:「Jo,還好嗎?」

柔沒回,只是又輕輕捏了一下自己臉頰,嘴巴小小地嘟了一下。

Nick看看不清那捏的細節,只知道她突然變得很……軟。他也笑出來,語氣小聲但帶笑:「幹,好像小朋友在測試世界有沒有壞掉。」

Pat在吧台後面看了一切,邊擦杯子邊搖頭,心裡只想:「這群人,平常一個比一個像野獸,現在圍著一隻喝茫的小貓,當成天降神獸在研究。」

他看著柔整個人縮成一小團、臉頰紅紅地輕捏自己,Chris靠太近、Nick像在用鼻子聞,畫面好笑又詭異溫馨。

那晚有個外系男生走過來,問柔「要不要我送妳回去」,語氣客氣,動作也不算越界,但大貓沒說話,整個人站起來,像是牆壁突然動了。

那人一時沒意識到問題,還想解釋什麼,結果挪威弟抬頭一邊喝酒一邊冷冷地補了句:「她已經有人送了。你要再講一次也可以,但下場不會好看。」

Pat沒出聲,只是擦著杯子。大貓慢慢走過去,那個男生終於明白了什麼,點頭、說聲「沒事沒事」就走了。沒人拉他,也沒人推他,場面乾淨得連酒都沒灑。

柔後來根本沒記得這段,還抱著她的水杯發呆。挪威弟低聲說:「Jojo,你再喝下去要變液體了喔。」柔沒聽懂,只是靠在他肩上。大貓則讓她另一邊靠著,手臂微微撐著她的重量,穩得像椅背。

那不是什麼英雄救美的劇情,只是熟人默契的分工。他們沒說這是保護,她也從不開口要求。可若真的有人敢伸手,那畫面就會變成別種故事了⸺Pat是不愛麻煩的人,但對這種情況的總結很簡單:「她醉了容易走散,他們從不讓她走遠。」


當三人真的都喝過頭時,那畫面通常比鬧劇還鬧。不是互相扶著回宿舍,就是一邊唱破嗓子的奇怪歌詞、一邊爭論「誰比較能走直線」這種荒謬的問題。

大貓通常是扛人回去的主力,但他自己喝醉了,就變成需要兩個小隻的扶著他左右晃。挪威弟還會假裝清醒,用全英文講話,像在演什麼深夜獨白的劇場;柔則是唯一能在醉態中還記得誰的鑰匙掉了、誰的手機落在吧台,收好再一個個塞進他們口袋。

通常一覺醒來,三個人會先確認⸺昨晚到底是誰先被拖回哪個房間。然後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回到獸窟,一邊喝醒酒咖啡,一邊互相吐槽得比誰都狠。

「你那宿舍到底遭了什麼殃?怎麼有襪子貼在牆上?」柔看著大貓說。

「經過一場美式橄欖球暴動。」大貓咬著三明治,一臉認真。

「我想問一下,為什麼你冰箱裡有三條內褲?」柔轉向挪威弟。

「那是保溫實驗。」Chris語氣淡定,完全不覺得羞恥。

柔深吸一口氣,眼神死:「我房間現在有一種混合汗味和雄性荷爾蒙的氣場,我可能需要整間燒掉重新裝潢。」

說到底,他們仨鬧歸鬧,醉得像三種不同品種的野生動物,但總算知道界線在哪。

沒砸過酒瓶不鬧到打烊之後,醉倒前還會自己收杯子、疊椅子,柔甚至會幫大貓把外套撿起來順手掛好。挪威弟喝掛之前還記得給自己留一杯水,隔天來還會把昨晚未結的帳補齊。

不至於添麻煩,Pat看在眼裡,也就默默接受了。反正,少數幾個不需要看太緊的傢伙,留著也無妨。


房間靜得像水面,連時鐘的聲音都被棉被悶住了。光線從窗簾邊緣滲進來,像被牛奶攪過的金色薄霧,斜斜地灑在床腳與牆角,照出些微塵埃在空中漂浮。

大貓醒得最早。

他張開眼,視線還沒聚焦,眼前是糊成一片的天花板。他皺了皺鼻子,低頭⸺有一團柔軟壓在胸口,溫熱,呼吸平穩。他眼神往下,視野中出現了黑髮和肩線。

是柔。

她側躺著,像把自己捲成一團,額頭貼著他的衣服,眉眼放鬆,頭髮亂得像剛從草堆裡滾出來。她的手彎著,指尖壓在自己鎖骨上,嘴唇微微張開,呼吸裡有淡淡琴湯尼的味道。

大貓沒敢動。他眨眼,努力讓視線清楚一點,小聲說:「……喂。」

柔沒反應。

他只好轉頭往另一側試探:「Chris,你醒了沒?」

被窩那頭傳來一聲含糊的回應,低低的:「……嗯。」

「你有看到她現在……靠著我嗎?」

Chris聲音啞啞的,但語調冷靜得不尋常:「沒有。」

「什麼沒有?她現在⸺」

話還沒問完,他就感覺胸前的重量動了。

像是雲輕輕飄開,又像水往另一邊滑過。柔皺了皺鼻子,沒睜眼,翻了個身。

動作自然得像她每晚都睡這裡一樣。她把額頭蹭了蹭 Chris 的胸口,整個人靠過去,手落在他肚子那帶,腿也微微彎曲,像要更貼近。

Chris吸了口氣,沒講話,但空氣有一瞬間緊了。

大貓壓低聲音:「……她剛剛自己轉過去的嗎?」

「嗯。」Chris的聲音低得幾乎是從喉嚨滲出來的。

柔繼續睡,沒有察覺到兩邊的緊繃。她的呼吸均勻,嘴角有點小小的放鬆弧度,像是在夢裡看見什麼安心的東西。額前的碎髮黏在臉頰上,皮膚泛著一層淡淡的粉紅。睡姿完全沒防備,毫無保留地靠近身邊那個人。

Chris低聲開口,語氣裡聽不出是感慨還是中箭:「……她現在像小熊軟糖。」

「哪種?」大貓也壓著聲問,「泡過酒的那種?」

「黏在你手上,不想放的那種。」

「……你講得好變態。」

「你才變態,你剛剛還想把她塞回你那邊去。」

「那是因為我以為她還在我這邊⸺操,我剛剛還捨不得動欸。」

Chris沒回,只是低頭,看著那個把自己縮成一團貼過來的女孩。她貼得很近,甚至能感覺到她身體微微起伏的動作。他的手一度抬起來,但最後又放下去,只是讓手臂停在枕邊。

大貓側著身,也沒再說話,雖然他看不清楚那邊的畫面,但氣氛他感覺得出來。

柔雖然喝醉了,但身體記得誰是她信任的。

三個人就這樣躺在一起,陽光慢慢爬上床邊,空氣越來越亮。柔沒醒,Chris沒動,大貓沒再開口。

那天早上,他們連幹話都不太敢講出口。

因為誰都不想讓她移開。

柔睜眼的時候,陽光正好落在她臉上。

她皺眉、眨了幾下眼,喉嚨乾得像吞了沙紙。身體熱、黏、還有一點酸痛。她動了動,發現自己靠在什麼溫熱的東西上⸺

然後她低頭,看見自己整個人貼在 Chris身側。再往另一邊一看,大貓正歪著頭靠在她背後,睡得像死豬一樣。

她眼神空了一秒。

下一秒,沙啞又冷靜地吐出一句:

「……幹。我的清白。」

Chris睜開眼,眼角還紅著,一臉無辜:「欸妳自己翻過來的,我什麼都沒做。」

大貓在後面含糊地補槍:「我可以作證……妳昨天還說要是敢碰妳就把我們閹了。」

柔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沒力地坐起來:「所以你們就讓我睡在這?我一個脆弱無助的東亞小女子,這社會怎麼了?」

Chris打了個呵欠,靠在枕頭上:「我們是公共財,妳選擇貼哪邊,我們也不能干涉自由市場機制。」

大貓一臉鄭重:「我那邊比較舒服,妳昨天先靠我,這是供需平衡,不關我們的事。」

柔低頭聞了聞自己的衣服:「……我現在聞起來像混合汗味跟雄性激素。」

「合理,」Chris點頭,「昨天睡前我們兩個倒在妳旁邊,現在這房間味道大概能萃取出一種新香水。」

柔睨他一眼:「叫什麼,『獸窟 No.5』?」

大貓笑歪,翻身下床:「我先去找水喝……還有誰的襪子在我臉上?」

Chris舉手:「可能是我的,或者是柔的,誰知道。」

柔冷笑:「你要是拿我襪子當睡眠眼罩,我會讓你瞎三天。」

三人一邊嘴炮一邊慢慢從床上起來,宿醉還沒退乾淨,動作都像老骨頭。空氣裡還殘留著昨晚沒散去的酒精味,但他們看彼此的眼神,卻帶著某種熟到不需要確認的默契。

這大概就是他們的早晨版本的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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