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在端傳媒優雅地謀殺一個員工:尾聲
Cathy Winkler 曾寫過一篇頗具震撼力的文章,「Rape as Social Murder」。他說,「強暴者企圖將我們從社會中滅絕。受害者對死亡的恐懼並非虛構體驗。我們的恐懼正是源於強暴者的意圖。」
其實職場霸凌也是。或者說,他們本質上是一回事,都是攸關權力。不同的是,職場霸凌更為隱蔽,隱蔽到我甚至無法發現施暴者的手已經掐住了我的咽喉。
在這場歷時一年半的「社會性謀殺」中,最令我心驚肉跳的,並非R那赤裸裸的惡意,而是這一切是如何在一種「進步」、「開放」、「扁平化」的包裝下,被優雅地完成了。
如果壓迫者面目猙獰,你尚且知道何處躲閃。但在這裡,在端傳媒,暴力被包裹在「朋友」、「溝通」、「信任」這些美好的糖衣之下。正如Freeman所言,世界上根本沒有「無架構」這回事。當正式的權力結構被隱藏,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由私交、情緒、和非正式小圈子組成的「隱形菁英集團」。
在這個集團裡,R 不需要向制度負責,因為制度是模糊的;他不需要向專業負責,因為「編輯部的意見」是他定義的;他甚至不需要向道德負責,因為他也是「一個會受傷的人」。
於是,R的每一次情緒勒索,都變成了「溝通風格」;他的每一次推卸責任,都變成了「工作彈性」;而他的每一次霸凌,都被轉化為我「缺乏同理心」的罪證。在這種體制下,權力不再來自於你的職位或能力,而來自於你與權力核心的親疏遠近,來自於你是否擅長在那張看不見的關係網中遊刃有餘。
至於R本人,我已不想再用過多的筆墨去描繪他那「易碎的自戀」。
他是一個完美的現代惡棍樣本:他並不強壯,甚至時常展現脆弱;他不在臉上寫著「壞人」,反而熱衷於扮演受害者。他懂得挪用所有進步的詞彙——焦慮、創傷、同理心甚至性別氣質——來為自己的暴行辯護。他一邊揮舞著屠刀,一邊哭訴刀柄磨痛了他的手。R的惡不在於他有多麼宏大的邪惡計劃,而在於他那種驚人的、對他人痛苦的「無感」。在他的宇宙裡,只有他自己的情緒是真實的重力,其他人的生死,不過是圍繞他旋轉的微塵。
而端傳媒,當我試圖建立制度時被視為「破壞信任」;當我試圖尋求公道時被視為「製造麻煩」。他們並非不知道R的問題,L也並非沒有看見我的求救。但他們選擇了最容易的一條路:解決提出問題的人。因為在他們的邏輯裡,維護那個非正式菁英圈子的「和諧」,遠比一個普通員工的「正義」重要得多。
這場謀殺是如此優雅。沒有血濺五步,沒有厲聲呵斥。只有一封更改密碼的郵件,一場關於「合作」的談話,和一束在事後被拋出的、廉價的塑膠花。
現在,故事講完了。
我失去了一份工作,一段我曾經珍視的友誼,和一部分對人性的信任。這代價不可謂不大。
但我贏回了最重要的一樣東西:我的聲音。
寫作是受害者最後的堡壘,是我們奪回靈魂主權的唯一方式。我把這些醜陋、荒謬、痛苦的碎片一一拾起,拼湊成這份帶血的證詞,不是為了搖尾乞憐求他們道歉,而是為了將這一切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
這是我為自己舉辦的葬禮,也是我為自己舉行的重生儀式。
奧雷里亞諾·布恩迪亞上校在面對行刑隊時想起了冰塊。而我在寫下最後一個句點時,想起了 LSE 附近那個陽光明媚的午後。那時的陽光真好啊。只可惜,那陽光照在了一具早已腐爛的屍體上,而我們當時都還以為,那是春天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