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稱的懸置與純粹姿態：以「香蕉你個芭樂」為例，論阿岡本「最後哲學」中的語言倫理》

阿岡本在《第一哲學與最後哲學》中的論述起點是對亞里斯多德第一哲學概念的解構。傳統上形上學被視為研究最高實體或存在本身的學科並因此佔據知識體系的頂點，然而阿岡本透過文獻考古指出所謂的第一並非源於對真理的優先發現，而是一種為了劃分並控制知識領域特別是物理學與數學的策略性部署。為了維持這種統治地位，第一哲學被迫將其對象分裂為二，既是研究普遍的作為存在的存在也就是本體論，又是研究最高實體的神學。這種本體與神學的雙重結構並非單純的理論矛盾，而是為了將科學納入哲學管轄之下所必須建立的裝置，哲學透過這種分裂試圖在知識的總體性中確立主權，但這也埋下了其日後空洞化的種子。

隨著中世紀哲學的發展，形上學的焦點逐漸從存在滑向了更為抽象的事物或超越論屬性，這一轉變標誌著哲學對象的認識論化，也就是哲學不再直接探問事物在現實中是什麼，而是退而研究事物如何被思維所表徵。康德的批判哲學將這一趨勢推向了頂峰，他將形上學的對象定義為超越論對象等於X，這是一個我們無法認識其實質而僅能作為思維相關項存在的空洞概念。為了保住科學女王的地位，哲學放棄了對現實世界的解釋權並將其拱手讓給了實證科學，自己則退守到純粹形式與邏輯的領域，導致了哲學保留了皇冠卻失去了領土的弔詭局面，因為它統治著關於知識的條件卻對真實的對象一無所知。

面對現代科學的強勢崛起，傳統形上學的奠基企圖宣告失敗，因為科學不再需要哲學的認證便透過自身的運算與實驗接管了對自然與生命乃至歷史的解釋權。在這種語境下阿岡本提出了最後哲學的概念。最後哲學不再試圖做第一也不再妄想去為科學奠基或尋找背後的終極實體，相反地它承認西方知識體系的根本斷裂並選擇棲居在這一斷裂之中。最後哲學的任務不是縫合語詞與事物之間的鴻溝，而是讓這種意向性的關聯失效。它不再將語言視為捕獲世界的網羅，而是關注語言本身的發生以及那種無法被科學數據化也無法被形上學對象化的可說性本身。

為了理解這種最後哲學所追求的語言經驗，也就是一種懸置了指涉功能而僅僅作為純粹手段或姿態存在的語言，我們可以引用一個來自通俗文化的生動例子即知名港片角色牛頭帆的口頭禪香蕉你個芭樂。當這句話被喊出時說話者顯然無意傳遞任何關於熱帶水果的植物學資訊，這些詞彙在此刻徹底斷開了與真實對象的連結並失去了所有的指涉功能。然而這並非語言的失敗，反而是語言從工具性中解放出來的時刻。它轉化為一種純粹的聲音與節奏，一種不指向任何外在目的而僅僅展示說話者生命強度的姿態。這正是阿岡本所謂最後哲學試圖抵達的境地，在意義與指涉的空轉中我們不再被語言控制也不再試圖控制世界，而是獲得了一種在語言中自由棲居的倫理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