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是一個人的武林

上集：三台閱讀器在抱怨其主人

Kobo Glo HD 或許會說：「他曾試圖用我讀完卡繆，雖然最後只讀到序言。」

Kindle 道：「我記得那年他下載了整套簡體版的村上春樹，然後讀不慣那語調，又千萬百計弄來幾本台譯版，卻在 Kobo Forma 讀完。而我則被調成飛機模式，沒再被讀，至今亦未更新過版本。」

Kobo Forma 則會沉默不語，因為它知道，自己只是一台當年被過度投射情感的高價電子器，不是閱讀的救贖。

在我老文青書桌上，Kobo Forma、Kindle Paperwhite，以及還在堅持不退役的Kobo Glo HD，彼此對望。它們準備來一場對話，主題是：〈誰才是真正的閱讀之神？〉

Kobo Forma清了清自己的充電孔，自信地開口：「我是閱讀者的黃金時代，我是八吋大螢幕，橫直躺著都行，大多時候是躺平。我防水，可以邊泡澡邊讀《盜賊史觀下的中國》，但其實非常懷疑這個功能是否多餘。」

Kindle冷笑：「你的螢幕再大，也讀不到靈魂。我才是亞馬遜的寵兒，是資本主義的合法繼承人。幾千本電子書握在我手，你只需登入帳號、輸入密碼、等待認證，然後你就能擁有《哈利波特》全集。當然是DRM保護版本。」

Kobo Glo HD呻吟著，仿如一台患了阿茲海默症的老機器：「你們年輕人不懂，當年我可是輕薄便攜之神。我陪主人度過多少快樂時光、還有那場長達三月的失戀。我雖然沒有背光自調、沒有USB-C，但我有的是…無窮回憶。」

他們同時陷入沉默。畢竟，三者都知道，真正的敵人不是彼此，而是人類早已不再閱讀。

Kobo Forma 的使用者已改投 iPad 懷抱，在藍光下看完一本《1984》的速讀版。Kindle 的主人已將它放在老文青的桌上了，只為拍出「知性生活」的限動。而Kobo Glo HD長年躺平在老文青桌上，感受著東亞季風下書房裡的寂寥。

閱讀不再需要機器，它需要的是一點空虛。每一本沒打開的電子書，都是虛榮的揮霍。你不是在讀書，你是在收藏自己「想成為的樣子」。

我這一代人，是被資訊與選擇餵大的，渴望深度，卻無法承受靜默。用閱讀器包裝自己，但真正閱讀的時間，其實不如把玩手機的時間長。

中集：三台閱讀器主人的自白

不記得是什麼時候開始擁有第一台閱讀器，即Kobo Glo HD，也許是某個冷天的特賣季節，也許是某次腦袋發熱，想要體驗一種「墨水紙」的感覺，我承認是被「情緒消費」，且毫不後悔。那台Kobo Glo HD。它輕盈、薄巧。它陪我走過幾本太宰治與不少懸疑小說，直到我買了Kindle。然後，我忘了它的存在。

說實話，我喜歡開新機的瞬間。而後撕開保護膜、插上充電器、連上Wi-Fi、登入亞馬遜，然後看它刷出那一頁頁推薦書單，：「你可能會喜歡這些」——明知是機器，心還是跳了一下。它最大的功能是：讓我感覺像個有想法的人。

多年以後，在網路上遇見Kobo Forma。它有種成熟的姿態，八吋螢幕，防水設計，還可以橫向閱讀。最重要的是，它有實體翻頁鍵。你知道那種鍵嗎？那是電子閱讀器裡的保守派，是數位世界裡的老派浪漫。按下去的一瞬間，彷彿觸碰了某個紙本時代的方便。可實體書沒用按的的呀？人的感覺真奇妙！

我毫不猶豫地帶它回家，並在一周內重新整理了我的書單、格式、目錄。三台閱讀器排排站，就像三位不同人生階段的情人。

下集：「閱讀」最多的是的Kobo Forma

每個人各有一種奇怪的消費習性：你買的不是產品，而是說不出的一種「想成為的樣子」。你不是真的打算讀完那 800 本電子書，而是想擁有一台讓自己看起來會讀 800 本書的閱讀器。以我的年紀，能讀完的書是一天比一天少了，恐怕 80 本也讀不了了。

Kobo Glo HD 是我的純真時期，那時候還相信電子書是一場知識的民主革命。我下載了公共領域的小說、網頁文章。還特地上論壇研究哪個轉檔器能完美對齊段落，我以為那是「學問」，其實只是資訊潔癖。最喜愛 Kobo 的 Pocket 功能，輕易就可拿下網頁上的長長文章。可惜， Pocket 就快收檔了。

Kindle 是我的虛榮妄想，我想要跟全世界的讀者同步，讀那個剛出爐的紐約時報暢銷書榜作品。我想要買一送一，想要同步 Highlight 到 Goodreads。結果我最多的書籤，是放在那本《誰偷走了你的專注力？》裡。

Kobo Forma 則是我的中年反思期。它讓我重拾閱讀的情趣，回到閱讀本身的「純粹」，最不後悔買了它。第一本，我拿它來讀《英語帝國》。

遺憾的是，這三台閱讀器在我生活中的存在方式，完全「顛覆」了它們的設計初衷。Kobo Glo HD 已經變成桌面的擺設。帶它出門最方便，比帶手機或煙盒更方便，但我很少出門。若有人時常在外頭，真心推薦最好買 6 吋機，且最好裸機使用。無論男女老少適用。好他媽酷！

Kindle 多數皆躺在書櫃裡。它很少被開啟，比較常出現在我「脆」的限時動態。每當我貼出「今天靜靜閱讀」的畫面時，Kindle 就在照片中亮著封面，一副好假的沉思模樣。那天我讀了多少？兩頁吧，就睡著了。

Kobo Forma 是我唯一最愛的機器，但它也開始慢慢變成一種「心理慰藉」：感到焦慮、壓力大、覺得心理快要崩潰時，我就亮開它，在8000本書裡滑來滑去。

後記：「閱讀」是一個人的武林

閱讀，不是一場科技的比武大會，但我想：絕對是「一個人的武林」。

實體書還活著，而且頑強地活著。閱讀器未曾向實體書宣戰，兩者各有好壞。一整排書，比多少台閱讀器都更有「質感」。老派人對紙的觸感、墨香味道、翻頁等，閱讀器無法模仿這些。

說到底，重點仍必須且絕對是在「閱讀」這件事。閱讀器是行為？實體書是記憶？是胡說八道。書的價值，有電沒電，從開始都最後，都在等著拿來讀的。

每一次翻頁，某段文字直刺心底，讓你數日不能言語，幾夜不得安眠。閱讀，是一個人的武林。無須拜山門，無須學拳譜，拿起一本書，等於拿起一門心法。你不知道它會改變你什麼，只知道，當你合上書的那一刻，視野已然有些許點點的變化。

人家問你：「讀這麼多書幹嘛？看劇不爽嗎？」我無言以對。

所以我說——閱讀，是一個人的武林。沒有人替你背劍，也沒有人替你上場。僅靠一本一本地讀，一頁一頁地讀，只為了活得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