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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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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碎,廢墟,夕陽

夏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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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沒在這邊紀錄些什麼。上一次寫是 1 月 1 號,今天已經是 5 月 10 號了。

先說這次期末的回憶吧。那一天行程很長,早上九點陪學生排練的期末表演:古代哲學家的大辯論,到中午跟學生去越南餐廳聚餐。

學生覺得很不習慣,因為老師第一次在教室外面的地方出現;但他們還是問了很多有趣的問題,比如說我對教學工作的看法、我教越南學生的心得,以及對於課本、教材甚至他們本身的看法。我也很誠實地跟他們分享一切,也告訴他們我喜歡教這樣的內容與程度,也說了未來我想要達成的目標。我仍然認為跟這群學生是溝通上是很有挑戰跟刺激的,因為他們不一定會滿意我的回答。

晚上就是期末表演了,那天是有很多的寄宿家庭、幾個長官會來,會一起看學生的演出,以及一些回顧。最後就是 farewell ,這是一個有點感傷的時刻,那我發現學生比我更感傷。我的身心都還在期末的瑣碎工作裡頭,也心繫後天的住院,所以沒什麼心力去感傷。

但我也終於見到幾個學生的寄宿家庭的爸媽一面。因為有個家庭信仰道教,成天也跟學生聊「靈魂是否存在」之類的話題,和和氣氣的。每週一我都聽學生們分享不樣的寄宿家庭生活,他們的行程上山下海,去圓山飯店、南投日月潭甚至凌晨去基隆漁市場挑魚,聽得我都想跟著一起了;他們的職業多也是老師、口譯或中產階級的家庭,所以可以分享道地的台灣人生活,同時也跟他們的帶來一些不同的視野。

那天到了晚上十點多學生還是依依不捨地陪我走最後一段山路說再見。再見,台灣,他們在這段時間的旅程是豐富而幸福的,全心全意地學中文(一些台語)、了解台灣的文化與朋友,沈浸在一個截然不同的國家裡。




隔天休息一天,在住處整理了大半天,回桃園後,隔天就去住院了。已經相當習慣住院的流程了,收好行李等住院通知、去住院中心報到、抽血、量體重,然後再進醫學大樓七樓的骨科病房去報到,然後接受護理師的詢問。這個流程非常的熟悉,我覺得長庚醫院真是一個高效率運送的人體工廠。護理師會問我什麼問題、量血壓、on IV、打點滴、禁食叮嚀,我基本上都可以知道他們接下來要做什麼,很有趣。

我們就進去我們的健保房,我跟爸爸一起在長庚湖那邊逛了一下,看到湖邊的很多鵝與番鴨,還下了六顆鴨蛋(隔天就被拿走了)。湖邊沒有什麼病人,鳥倒是很多,我躺在石椅上睡了一覺被爸爸念,也沒有什麼太緊張的情緒,湖水一面平靜,很美。已經很習慣這個樣子。然後在回去的時候,就是等住院、進食、洗澡等等之類的。

每一次住病房的時候,隔壁的病人都會讓我思考人生的意義(看吧,又困在意義的問題裡),大部分骨科病房的病人都是車禍或者是工傷吧?隔壁的兩位就是。比如說年輕的病人對於媽媽的不耐煩、以及他骨折後還偷溜出去抽菸讓我想到一個人的自由與責任的問題,他的媽媽苦口婆心碎碎念又會讓我想到教育,靠窗邊的病人是工傷,一直沈默,也沒有人來陪病就讓我思考長照以及孤獨死。這些事情都還蠻值得一說,但現在我也無能處理,我慢慢感覺經驗和感覺會隨著時間漸漸淡化,逐漸沈澱成一種人生的信念和略帶奇異的哲學觀。




上手術房大奇觀,對我來說仍然是很貼近存在的孤獨的一刻。就像是我昨天讀的杜斯妥也夫斯基的《白痴》,整部書讀起來並不愉快,調性也符合我躺在手術台旁邊等待麻醉時的感受。題外話——很棒的小說,歷練再少一點就會看不懂,雖然現在也不能說是看懂,但是這位俄國文豪對人的心理狀態的描寫,痛苦、混亂、迷茫、瘋狂,對我來說都覺得——哇,真的是,他把我想要說的、模糊感覺到的,全部都說出來了。

我的主治醫師——比起慈濟的醫師總讓我敬畏跟肅穆,長庚的醫師除了直爽以外也常讓我有一種「你到底是怎樣?」的感覺,這跟我感謝他並不是互斥的。主要是他每次來都會問我「今天要幹嘛?」,要走了還會說揮手說「掰掰」,有兩次一直說「說不定我明年就不在長庚了」,以及「骨頭斷掉了再來找我,畢竟我是接骨的專業」,總讓人氣笑不得。護理師——對,我尊敬總是那麼溫柔、發脾氣也總是那麼恐怖的護理師們——只要他們不要開始放音樂。

但總而言之這次拔釘子的過程身體非常不舒服,可能是麻醉前發生的那一段的小插曲,讓我又再次感覺到身不由已、醫生和病人權力不平等還有深切的孤獨感。我知道有家人的幫助和陪伴,是非常非常幸運的,但我也同時感覺到孤獨,躺在手術房上的孤獨,好像只能用「孤獨」來形容嗎?或者它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荒謬」的感覺?……




破碎、缺陷、遺憾中的存在,只能說是破碎中的存在,就是那些夕陽餘暉底下還掙扎著向前跑的人,破碎當中也有明亮的東西。我逐漸發現,絕大部分的人都是這樣的,背著大小不一、奇形怪狀的創傷默默地生活,努力抵抗那些心魔,頑固的信念,迴旋往復的自我質疑,在絕望中往前爬行。

出院後,我把心力放在準備避難包上。我自嘲那是某種假中產階級的「生存焦慮」,也許只是聊備一格。整理的過程中,回顧那些歷史上人們的選擇與掙扎,然後又不小心發現一件事:為什麼很多人類學家都是無政府主義者?這不是不信任,而是一種負責:不靠誰來救,而是適應決斷而變動,勝過依賴和穩定。想到這裡,那些我在意的概念似乎前所未有的 *纏繞* 在一起了,好像又不小心岔題了。

總之,很多問題都在我心中不斷地糾纏,導致雖然人都在家裡休養,腦袋還是一直爆炸,跟自我的對話甚囂塵上。也就是說,我深刻地發現我沒有真正認識自己,對話、質疑、辯證,轟隆隆地作響。我逐漸察覺:我的本性是很暴躁而且急躁的,也可能因為時代的變動,或者是內在的變動,我實在停不下來,雖然我的寫作表現得好像很淡定無所謂的樣子。

我希望我可以真實地去跟人接觸、去創造一些什麼。就算是失敗也好,我希望自己可以更認真地去知道失敗是什麼,但仍然選擇去做,去直視風險和殘酷的真實,總好過浸泡在甜美卻有毒的湯水裡。

再來,我那麼認真準備這些避難用品(雖然整個過程其實跟購買登山裝備是差不多的,我非常懷念地更新了一波現在的登山裝備資訊),到底是因為懼怕死亡,還是想要更認真的活?

死跟活不是相對的嗎?佛教最能安撫我的躁鬱之心:我隨時隨地準備死,但我仍然希望在缺陷的一生也要盡量活得真實而清醒,因為中國打來而死太傻眼、太北七了,我才不想因為這樣而死。我很清楚,在亂世中不會因為我多準備了一個背包或多想了一個計畫就變得更安全,但至少「如果發生什麼事,我已經準備好我能準備的了」。

當然,又是問為什麼而活?

我沒辦法給一個簡單直接,高大上的答案,我只知道,現在對我來說,越來越重要的,是去創造、連結人、去盡量活出真實,以土地、原住民、語言、文化為座標。雖然實務上來說,我現在每天能做的,就是把眼前的工作做好,就已經花光了我大部分的力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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