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胡亂的思緒
歐洲有一種候鳥,名叫白鸛(White Stork)。體型修長,紅腿紅喙,羽色純白,翅膀下緣點綴著一圈深黑飛羽,彷彿穿著黑白交錯的晚禮服。白的上身,黑的裙擺,是飛翔中的莊嚴。有一回清晨,在西班牙等待日出,我抬頭看見一群白鸛掠過天際。晨光微露,它們的身影黑白分明,宛如無聲的交響樂在天空鋪展。那一刻,我屏住呼吸。
據說白鸛是自然界中的愛情鳥,它們奉行一夫一妻制,一旦配對成功,就會共同築巢,孵蛋及養育後代,直到幼鳥長大才獨立生活。白鸛的情比金堅是與生俱來,比人類的意志及忠誠更堅實。 我想起《長恨歌》的一句「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滿腹滿肚的矢志不渝套入白鸛,應該比人類更合適。
論愛情,白鸛簡直超越人類。若論生存,白鸛又跟人類一樣,為生存而遷徙。每逢春夏季節,白鸛都會在白晝較長,獵食資源豐富的歐洲繁殖。踏入秋天,它們又會經西班牙南部,穿越直布羅陀海峽,前往摩洛哥及西非等地方過冬。待歐洲的冬天過去後,又會由非洲北返,回歐洲繁殖。
白鸛每年往返歐非兩地,為生存而遷徙。這樣的生活,是否像極了我們?像香港人,在倫敦落腳,每年回港探親,再折返英國。白鸛如是,我們亦如是。倫敦是一座移民拼貼的城市。我的屋苑經理是意大利人,同事有牙買加人、印度人、巴基斯坦人、土耳其人,而我的家庭醫生是一位俄羅斯人。他們的故事像我一樣,在兩個世界之間徘徊,來回飛翔,尋找著一種不確定的「歸屬」。
我沒有問過白鸛有沒有自己的故鄉,不知它們在遷陡過程中有否感到疲倦,有否想起自己的故鄉。有時我也會想起香港,爸爸從前常說自己是東莞人,所以我也是東莞人。中學年代的我有次忍不住反駁他,我跟東莞沒有連繫喔,我都不知東莞在哪兒,我又沒有回鄉証,只有香港身份証的我,香港就是我故鄉,我是香港人。爸爸又再說他在東莞的故事,他家有個庭園,中央有個天井,打仗時要把錢換成軍票,單是軍票也有幾個大麻包袋,放在軟涸的井內。我也告訴爸爸,我房的床頭櫃有個Hello Kitty的保險盒,密碼是六十五,𥚃面有港幣五千多元。
忘了爸爸當時的反應,不過三十多年後的今天,我的故鄉依然是香港。有次帶契爺到土耳其人理髪店理髪,居英的土耳其人問我,香港是什麼?我說其實香港像極倫敦,倫敦的Canary Wharf 就是香港的中環,英國民生小社區就是香港的真實樣貌。屋子有舊有新,滿地垃圾,不過英國的屋依然偏矮,香港住宅則是高樓大廈,密密麻麻,像發展中的Woolwich,一片小草地起了五幢二十一層高的新樓。土耳其人明白了,他又告訴我伊斯坦堡比倫敦美多了,依舊保留著古羅馬及拜占庭帝國的建築,不過土耳其政府比英國政府差很多,專制政權令經濟多年崩潰,大量流失外資,通脹率長期保持在兩位數水平,里拉暴跌,人民生活艱苦,可以離開的土耳其人都會選擇離開。他也是如此由土耳其移民來英國。他說英國政府差,但相對土耳其政府已經不算差了。
此世界大概是Everything is relative,大家都是以相對和比較才能總結好與壞吧。說真的,我也常常比較倫敦及我的故鄉 - 香港。香港的朋友告訴我,香港的城市面貌已經改變了很多,滿街也是瑞幸咖啡,蜜雪冰城,朋友說她家的團年飯,因為姐夫一句「不如上深圳」差點兒要北上團年,她在家庭Whatsapp羣組內極力反對才能成功爭取留港團年。朋友說:「香港變了,我有點不認識她,Pickpocket也變多了,千年一遇的雨水,今年又特別多⋯」
朋友和我一樣,我們對香港有一種固執,當一個臉朧被注入太多Botox,令臉容扭曲膠著地笑,愛過她的人把這膠臉看在眼裡,不知如何反應,其他人則為她能重新注入青春而鼓舞。不膠也膠了,還可以說什麼?融入是香港的命途吧。表姐是高薪的專業人士,表姐夫是名大律師,他們屬於高收入家庭,家住加多利山。就連他們也把兒子送上深圳學機械人課程,閒時又上福田消費,逛商場喝喜茶。我在家庭Whatsapp群組知道後,簡直難以置信。如果我還在香港,我會捨棄海港城而上福田嗎?應該不會,我都沒有回鄉証,況且倫敦的Westfield也不能代替我心中的海港城。誰知朋友說:「海港城?它天花漏水咼,可能你真的要試愛Westfield。」
蘇軾說「此心安處是吾鄉。」 坦白說倫敦安不了我的心,我常常罵英國,只是不好意思寫文罵,怕一不小心上了大公報。罵英國什麼呢?當然是政府的黔驢技窮,所謂民主社會形同虛設,民智愚痴,國庫空虛,英國的未來經濟方向不明,財長Rachel Reeves無能之極,把前朝的錯誤重走一次。例如社會常常關注的NHS(公共醫療) 資源缺乏的問題,報章只是描述問題,大都隔靴搔癢。NHS如此捉襟見肘,因為Tony Blair年代的 PFI (Private Finacial Initiatives) 的政策所致,簡單來說即是政府向投資銀行借錢起醫院,學校等公營設施,投資銀行其實就是高貴的財務公司,為政府建醫院及建學校後,醫院營運後要向投資銀行還貸款,而貸款以天價租金及管理費,連本帶利地收取,簡言之英國人的稅收,名義上落入NHS,其實是投資銀行。一個破了洞的器皿,你交多多的稅也是付諸流水。
今時今日的英國債務高企,可以說是由PFI開始,借大耳窿的錢去作國家投資,跟賭徒膽搏膽有分別嗎?財長Rachel Reeves在今年八月由為Lower Thames Project尋求私人基金融資,那豈不是PFI的翻版,那麼英國未來會如何? 一個地方的優勝劣敗,不是看當下的功過,而是看其歷史,今日的果,大約是五十年前的因。前陣子,我翻看由Cate Blanchett 主演的電影「Elizabeth」 (伊利沙伯一世),電影講述女皇怎樣協調新教和基督教的利益,而且也略略提及英國當年怎樣致富,就是靠海盜船。入籍試之一的Life In UK Test 巧妙地說Sir Francis Drake是當年的sea captain ,其實他是封了爵的海盜。
當年英國建設海軍,一邊收買海盜,向海盜頒發了私掠許可證,即是令搶略他國商船合化法。海盜把搶回來的寶藏跟英國分賬,有回從西班牙商船搶走一百五十萬英鎊的貨物,伊利沙伯一世就分到十六萬鎊收入,相等於英國一年的支出。電影當然含糊略過此分賬,不過就是海盗及販賣黑奴,此兩段黑歷史令伊利沙白一世把英國從窮困變成富有,不但可以balance the book 而且創造很多盈餘。黑貓又好白貓也好,捉到老鼠就是好貓。
入籍試Life In UK Test的另一條題目,誰發明蒸汽機令英國可以受惠於工業革命,書本上說那人就是James Watt。其實James Watt 只是把蒸汽機械實用化的人。早在西元一世紀,亞歷山大城的學者希羅(Heron)就提出了蒸汽機的原理,還有記錄證實他發明了以蒸汽轉動圓球的機器,稱作「風動球」(Aeolipile)。知名的李奧納多.達文西( Leonardo Da Vinci) 也曾經想過發明蒸汽炮。從十七世紀開始歐洲各地就不斷嘗試將蒸汽機械實用化,一六〇六年,義大利的波塔(Livio Dante Porta)在著作中發表以蒸汽原理汲水的幫浦,一六一五年,法國工程師寇(Salomon de Caus)完成了蒸汽噴水器的半成品;一六二九年,意大利的布蘭卡(Giovanni Branca)提出了蒸汽渦輪研磨機。
在探究蒸汽機的發明過程,可以發現英國不是突然出現一個天才發明家發明了蒸汽機,而是全歐洲都搶著打造蒸汽機。情況就如今日的AI(人工智能),全世界也在努力開發,而暫時跑出美國,中國就在應用上佔優。美國和中國能夠在AI領域創先,因為資本底子及策略性的投資所致。正如當年英國能率先成功把蒸氣機普及化,不是因為James Watt 而是英國的資本底子比其他國家硬。由此推斷未來英國,今天的債令英國失去擁抱未來經濟增長的大蛋糕。
英國安不住我的心,香港又不能,那麼何處是吾家呢?我有個師姐,她一早已有英藉,持英藉後再在英國住了十年,然後舉家移居英屬小島,稅率不跟英國,入息稅是劃一20%,比英國低得多。她看著我並跟我說:「你把英國睇通了!英國人就是看通了,所以投票率低,而且大家也想jump the ship,因為你改變不了政策就想辨法離開英國,不做UK Tax Resident,在一個地方交一個合理的稅項,自己冇咁激氣。師妹,是一個過程呀!」
那次和師姐聚會後,真係有D lost, 於是我沒有再看新聞了。可能跟愛情一樣,你太理智,就不能愛了。 要在英國留下來, 千萬不要看得太清, 想得太批判性,太有思想,反而苦了自己。(咦! 在香港唔做港豬,在英國做英豬?咁點解我唔做港豬呀?) 不要想,不要想。 都是看詩好, 看詩跟看書不同,不能只停留在字面,要用腦,要用心去思考背後的寓意。
中國的「外賣詩人」王計兵有首詩我特別喜歡
《故鄉的尺寸》
只有拉開異鄉這把尺子
才能量出故鄉的尺寸
尺子拉得越長
故鄉就越短
如果你把尺子一直拉下去
別量了
故鄉就是你
你正好等於故鄉
哪怕你很小而故鄉很大
(只有當你身處異鄉,才能真正看清故鄉的樣子。你走得越遠,離開得越久,故鄉在你心中反而變得越模糊,越渺小。當你拉這把尺子拉到極致時,不需要再量了,因為你自己就是故鄉。人的身份,記憶與情感早已與故鄉融合,不再是地圖上的一個地方,而是你自身所承載的記憶與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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