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曹雪芹和贾宝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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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看了央视前几年拍的一部纪录片《曹雪芹与红楼梦》,不错。帮我知道了不少曹雪芹的背景和家世——之前虽有耳闻,却模糊混杂没厘清。此片好在能采集众家之词,从各个角度对曹雪芹和他的《红楼梦》有一个比较丰满的评价,当然也有不尽人意之处,是对续补四十回的拔高和溢美。看完此片,引得我不由地想聊一聊《红楼梦》作者曹雪芹和他笔下的贾宝玉。

先说曹雪芹,这里还是需要介绍一下他的身世和《红楼梦》的来由。

曹家是皇家“包衣”身份,明清鼎革之际,曹家归属正白旗,随后纳入内务府。康熙乳母孙氏,是雪芹四世先祖曹玺之妻。康熙与乳母亲厚,特授曹玺任江宁织造。从曹玺至曹雪芹,他家落户于江南已经六七十年之久,早已如同江南土著。终康熙一朝,曹家之倍受优渥,不比寻常,曹玺死后,康熙命其子曹寅接任织造总管。康熙第四次南巡,就住居江宁织造府内。曹家固然有荣宠深厚之所得,但同时也承受了极大的经济负担和亏空。雍正继位,大刀阔斧整顿财政,惩治贪污,追索亏空,且对曹家这个曾经的皇室亲信并无亲近之谊。及至后来以“行为不端,织造款项亏空甚多”为名,下令抄没曹家,就是并不奇怪的事情了。

家境败落后,曹雪芹幼年随长辈回到北京,由表兄福彭荐引,得入宗人府官学服役。虽然年资不高,却因才气过人而聘作西席。在这里,曹雪芹得识一生的挚友敦诚、敦敏。兄弟二人乃努尔哈赤之子武英郡王阿济格之后。阿济格在为弟弟多尔衮送葬途中,遭捕后死于狱中。在家族命运沉浮颠簸的漩涡中,兄弟二人也养成了狂放不羁的性格。官学里,几回回看过雪芹的诗文画稿后,愈感情怀相契,情趣相投,“爱君诗笔有奇气”,心中为之倾倒,从此成为一生的肝胆之交。曹雪芹从黄叶村去城郊访敦诚,二人相见,就在小酒铺内慷慨对饮。敦诚有诗记之:“曹子大笑称快哉,击石作歌声朗朗。知君诗胆昔如铁,堪与刀影交寒光。我有古剑尚在匣,一条秋水沧波凉。君才抑塞倘欲拔,不妨斫地歌王朗……”想那情景,雪芹一双大手拍着老酒缸的石板缸盖,放歌高唱,其声琅琅,二人的深情于此可见。

敦敏著有《懋斋诗钞》。其中一篇与雪芹偶遇后的乘兴之作非常准确地刻画出雪芹的个性和才气。“乾隆二十五年,芹圃曹君别来已一载余矣。偶过明君养石轩,隔院闻高谈声,疑是曹君,急就相访,惊喜意外,因呼酒话旧事,感成长句。可知野鹤在鸡群,隔院惊呼意倍慇。雅识我惭褚太傅,高谈君是孟参军。秦淮旧梦人犹在,燕市悲歌酒易醺。忽漫相逢频把袂,年来聚散感浮云。”

可能是在右翼宗学任西席的这段时间,雪芹开始写作《红楼梦》的初稿《风月宝鉴》。后移居北京西郊。此一时期,他住草庵,赏野花,过着觅诗、挥毫、唱和、卖画、买醉、狂歌、忆旧、著书的隐居生活,领略北京市井文化,一面靠卖字画和福彭、敦诚、敦敏、张宜泉等亲友的救济为生,敦诚《赠曹芹圃》诗云:“满径蓬蒿老不华,举家食粥酒常赊。” 同时,《红楼梦》在此时期应该已经完成。并历经增删五次,纂成目录,分出章回。不幸的是,《红楼梦》八十回后的原稿因亲朋借阅而遗失。自此红楼梦后几十回便隐匿于尘世,再无踪影,铸成张爱玲口中人生三大恨事之最。

乾隆二十七年(壬午1762年),雪芹因幼子夭亡,陷入极度忧伤,愈加放纵豪饮,至体衰而卧床不起,约于次年除夕病逝于京 。敦诚作《挽曹雪芹》,敦敏作《河干集饮题壁兼吊雪芹》,其另一好友张宜泉作《伤芹溪居士》,勾勒出雪芹卓而不群的精神意趣图景:“其人素性放达,好饮,又善诗画。爱将笔墨逞风流,庐结西郊别样幽。门外山川供绘画,堂前花鸟入吟讴。羹调未羡青莲宠,苑召难忘立本羞。借问古来谁得似?野心应被白云留。”

现在来聊聊贾宝玉。

宝玉是《红楼梦》中的灵魂人物。

对宝玉,曹公下笔便灵气四溢,神话套着神话地写,真是开天辟地的笔墨。

神话一,青埂峰下女娲补天剩下的一块顽石,听到一僧一道谈论人间富贵,便苦求他们也带它下凡去享受一番。赤霞宫神瑛侍者浇灌绛珠仙草,成就一笔情债后转世为人,僧道便让顽石变为神瑛侍者转世出生时口衔的那块通灵宝玉。这石头随现世中金陵贾府的富贵公子一道,开始一段怀金悼玉之梦。

神话二,待这顽石历过一番梦幻之后,将真事隐去,而借“通灵”之说,撰成《石头记》。

神瑛侍者的痴情投入与顽石冷眼旁观的记录正如雪芹设立迷宫时掷出的两把钥匙,引读者进入他天才手法描摹的文学幻境而不至迷途。

当然,曹雪芹与贾宝玉的关系,绝非简单的“作者与主角”,而是一种极其复杂、深刻的 “灵魂映照” 的关系。

雪芹曾在在书中第二回借贾雨村之口,道出了他对宝玉此类情痴的评判:正邪两赋论。其实更是籍此开宗明义,自揭傲岸灵魂的性情真言。“此类人置之于万万人中,其聪俊灵秀之气,则在万万人之上,其乖僻邪谬、不近人情之态,又在万万人之下。若生于公侯富贵之家,则为情痴情种,若生于诗书清贫之族,则为逸士高人。纵再偶生于薄祚寒门,断不能为走卒健仆,甘遭庸人驱制驾驭,必为奇优名倡。”

宝玉是“梦中人”:他身处繁华之中,对悲剧有朦胧预感,但总体来说他又是当局者。身处大观园的诸般青春美好之中,宝玉更多是感性直觉的的痛苦。雪芹是“梦醒者”:他是那个从“白茫茫大地”的废墟中醒过来的人,回首看到的是悲凉彻骨。他写贾宝玉的痴,不单是清醒的洞察更是一种超越性的悲悯和反思。

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评此书:“悲凉之雾,遍被华林,呼吸而领会之者,唯宝玉一人而已。”这句精妙的评论

不仅为《红楼梦》贯穿始终的悲剧美学定了调,同时也点出了宝玉性灵与雪芹人生哲学互为映照的独特所在。

宝玉,是那个在“华林”中唯一能“呼吸并领会”“悲凉之雾”的人。雪芹,则是那个不仅领会,更从“华林”中走出,并亲手描绘出这片“华林”与“悲雾”的造梦人与释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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