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書3 - 松樹與夜

於是現在，距離我將目光投放在窗外儼然不動的松樹、戒指與頭髮絲的下午之後，又過了好一些時日。能夠有這些回想，恰恰是空閒的證明，不在那間辦公室以後，連家裡陽光都比我走得快，總是在地板上溫吞走著，到了晚間，再到早上，就像倒退的發條玩具一樣，重新在地板上爬行。

我的位置他們招聘了好一段時間，這是A說的。她將我約出來，正好大家都很有空，在某間吃義大利麵的餐廳，對著食物說話，樓下是剛下班的人群。

離開某處總是有很多話可以說，通常連在當下想不到的都通通補上了，說到中段，飲料喝完了，水也喝完了，口乾舌燥，卻感受到有股情緒夾雜著辛辣的味覺衝上腦袋，結果義大利麵只吃了幾口，就無法再放進嘴裡。

要回去的時候，街上的人少了很多，晚上的店鋪在越沉的夜色中漸漸寥落，這晚像一杯攪動的水，帶起了塵埃晃蕩，卻再次在這夜中平息。大家說的話，好像有意義，又好像只是隨意晃動水瓶那樣。剛才那股情緒的後續蔓延至四肢，我離開了那間辦公室、那些松樹之後，白日變短，黑夜變長了許多，我不禁想著，在晚間那些松樹如何渡過黑夜？原來挺立在一個又一個黑夜之中，靜靜觀看又一個白天，是這麼值得起敬，需要忍隱等待的事情。我想起戒指與頭髮，忽然在夜裡變成一條繩索，讓我往前摸去，越過某天下午大好的陽光、纏繞的松樹枝⋯可是我已經不再在那幾棵松樹的身邊了，即使是透過玻璃那樣的距離。

松樹們會否像我一樣渡過這些晚上？我沿著繩索一一探求，為一種莫名的空落、這種被空寂街道深化的情感不斷尋找，拋下一個又一個錨點，沉在深處的沙地裡，拔起、觀察、細味，觸摸粗糙的沙粒，直至手因重複結成新繭，企圖免於惶然的磨礪，卻了解到，每一個時間的節點，都是必要做的。

我好想問那些一定是依然在聳立的松樹，原來做出決定是這麼感覺得到過又再次失去的嗎？要如何在一個又一個長夜遙望天際，才能渡過一節又一節的時日呢？松樹在入夜的時候，會否知道夜的來臨，他們會有信心眺望著墨黑的遠方嗎？

所有人最後都要回家。我朝著白天陽光會慢慢在地板攀爬的那間房子走去，我到底是在哪裡呢？我是在和他們一樣的土壤裡，還是在海裡，在那間房子裡，在城市深夜的街道中？松樹，我可否在日夜聳立，還是該如在風中輕抖的松樹枝一樣、撫走塵埃那樣，往山下走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