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杯沒喝到的咖啡：在界線外的最後溫柔

冬日的陽光依舊，但螢幕那端傳來的冷冽，卻讓這個十二月顯得格外漫長。

今天是妳的生日。在那些斷裂的對話、冰冷的律法提醒，以及「不再回應」的決絕之後，我依然站在便利商店的櫃檯前，手指在螢幕上遲疑了許久。最終，我還是點選了那杯星巴克咖啡與精緻的小蛋糕，透過雲端，送到了妳那端。

這是我能給妳最後的體面，或許，也是我送給妳最後的一份禮物。

送出訊息的那一刻，我並沒有感到釋懷，反而被一種巨大的、潮水般的恐懼淹沒。我發現，我竟然開始恐懼與妳溝通。曾經，我是那個費盡心思修補妳與父親關係的人，我是那個在無數個深夜試圖拉近彼此距離的人；而現在，我每敲下一個字，心裡都在顫抖。我不知道該用什麼角度看妳，不知道該用什麼心情對妳，更不知道哪一種語氣，才不會再次觸動那枚名為「傷害」的地雷。

我在黑暗中審視自己的心，試圖理清那團亂麻般的線索。

我是在期待妳的道歉嗎？ 或許吧。我多麼希望妳能看見這五年來的點點滴滴，看見我如何小心翼翼地維護這個家，而不僅僅是抓住我焦慮下失控的措辭，將我定罪為一個施暴者。我渴望妳承認我的位份，承認那份「想保護妳」的初衷，而非僅僅是那句不當言語帶來的難堪。

還是在生自己的氣呢？ 氣自己為什麼在那個當下，要用那樣笨拙且傷人的比喻。我懊悔自己親手把那把名為「正義」的刀交給了妳，讓妳可以理直氣壯地割斷我們之間的連結，讓原本的愛護，變成了法庭上的證詞。

又或者，我是在恨著那個「守護者」？ 恨那個以法律之名介入家務事、威脅長輩的人。他輕而易舉地取代了我這五年的辛勞，用一種敵對的姿態，將我們辛辛苦苦建立的家庭溫暖，置換成冰冷的法理對峙。

這三股力量在心中瘋狂地拉扯，讓原本單純的「生日快樂」，變得沈重得讓人喘不過氣。

那杯咖啡，或許妳會喝下，或許妳會任由它在雲端過期，又或許妳會一臉冷漠地接受，心裡卻依然築著高牆。但我對自己說，這已經不重要了。我送出的，不再是期待，而是一場儀式——一場告別「管教者」身分、告別「修復者」重擔的儀式。

我是一個繼母，我沒有血緣的屏障，只能靠著滿腔的赤誠去搏取一份認同。現在，我累了。那種「動輒得咎」的恐懼，已經蓋過了「想去愛」的衝動。

那杯沒喝到的咖啡，就讓它停留在我們之間那道深不見底的鴻溝上吧。

我不再試圖跨越，不再試圖解釋。我會學習在沈默中找回自己的尊嚴，在退後中守護自己的平靜。如果妳選擇在城堡裡修復妳的破碎，那麼，我也必須在城堡外，修復那個被妳與妳身邊的人，傷得體無完膚的自己。

生日快樂，孩子。這是我最後一次，隔著恐懼向妳伸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