禶(上集)
我離開的那天,時間像被扭曲的絲線,一寸寸滑過指尖,卻牽不住什麼,那一刻,連風聲都變得輕手輕腳,像怕驚擾您心底那場還沒來得及落下的雨。
我原以為自己會在離開前回頭,但其實那只是電影裡才會有的橋段,身旁的空氣靜得像紙上未寫的信,連塵埃都忘了如何開口,您站在我留下的空白裡,像一枚遺落的句點,無聲、無力,卻被迫結束整段故事,沒有告別,沒有聲音,只有一種熟悉的缺席,緩慢地滲入您體內,像光一樣消失得無聲無息,卻再也回不來,您只能站在原地,看我越走越遠。
小時候,我常跟著您走進香火繚繞的宮廟,您是當地天壇的主持,一身寬大的灰色道袍,走在鼓聲與鑼聲中,像是穿越了現實與神靈的邊界,而我那時不過五歲、六歲,什麼也不懂,只記得滿場的熱鬧與煙味,還有台上那一尊又一尊咿咿呀呀說書打鬥的布袋戲偶在燈光下顯得比人還有神氣。
尤其每到了神明生日,廟裡總是熱鬧得像趕集,大人們很早就忙進忙出,擺香案、點金紙、請神明上轎,整個村子都沾染上一股嚴肅又歡喜的氣氛,可我最怕的,就是走進那濃煙繚繞的大殿,因為那香煙嗆鼻,令我望而卻步。
那時的我以為,神真的會下來,以為您的每一次誦經、撒米、敲罄,都是在與某位看不見的神明交換和平與祝福,附近有誰生病了、有誰卡到陰、誰夢到黑影壓床,都會來請示,您當時的神情時而嚴肅,時而虔敬,那神壇前一炷香,就像是對命運打開的對講機。
有一回颱風過後,隔壁家的老牆垮了,我們全家在夜裡聽見哭聲,第二天,您便張羅了一場「禶」,在廟前擺了香案,請來戲班子唱戲給好兄弟聽,那天,我站在人群後頭,看見您口中唸唸有詞,手裡捻著香灰,一把撒向空中,布袋戲的鑼鼓聲剛好停住,彷彿天地之間靜了一拍,有鄰居說,那一晚特別安靜,是神明真的「有聽到」。
可後來,我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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