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坠落的台阶
第七区的雾霾浓得像一堵墙,李明站在“真理部”门口,手里攥着一张裁员通知。纸上写着:“因工作态度不端,效率低下,李明自即日起解除职务。”字迹工整,像一把刀划在他心上。他抬头,看见赵强站在窗边,隔着玻璃对他笑,嘴里叼着烟,手腕上的金表闪着光。李明攥紧拳头,却没力气砸出去——他知道,赵强赢了。
早上,赵强召集全组开会,宣布裁员结果时,语气轻描淡写:“李明最近表现不好,大家没意见吧?”大刘第一个跳出来:“他老出错,还顶嘴,早该走!”小张低头装没听见,其他人点头附和,像一群听话的狗。赵强拍拍手,笑得满脸油光:“那就定了。小李,收拾东西,走人。”李明想争辩,可喉咙像被堵住。他突然明白,这里没人会帮他,就像街头没人帮那个卖筷子的男人。
他收拾桌上的东西,一支笔、一叠废纸,还有那张本科毕业证。他盯着红底金字,手抖得像筛子。七年前,他拿着这张纸,以为自己能改变命运;现在,它连废纸都不如。他把东西塞进破旧的背包,低头走出去,身后是大刘的低笑和赵强的哼调。
回到筒子楼,他还没推开门,就听见邻居的吵闹。张婶尖叫:“老王偷了我的煤,我要告上去!”老王回骂:“你抢我的菜,我没找你算账!”李明推开门,瘫在床上,耳边是咒骂,眼前是裁员通知。他摸出《呐喊》,想翻开,却没力气。他低声喃喃:“不争?争了又怎样?”
这时,医院打来电话,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说:“你母亲病情加重,肺部感染,急需住院费一千块。”李明愣住,手里的电话差点掉在地上。他问:“我昨天不是交了五百吗?”对方冷笑:“那只够维持一天,今天不交,就停药。”电话挂了,李明坐在床边,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翻遍口袋,只有三十块,连半瓶药都买不起。
晚上,他赶到医院,母亲躺在病床上,瘦得像一把干柴,嘴唇紫得吓人。她睁开眼,声音像风吹过的纸:“小明,你咋还不升职?妈等你好消息呢。”李明喉咙发紧,挤出一句:“快了,妈,你别担心。”可他知道,自己连工作都没了。他握着母亲的手,眼泪掉下来,却不敢让她看见。
第二天,李明开始找工作。他跑遍第七区,鞋底磨破了也没人要他。饭店老板瞥了他一眼:“大学生?我们这儿要会端盘子的,不是会读书的。”建筑工头冷笑:“你这细胳膊细腿,扛不了砖。”他甚至试着去卖筷子,可摊位刚摆好,就被城管赶走:“没证就滚!”人群散开,没人帮他说话。
最后,他听说第八区的电子厂招人,流水线工人,日薪五十块。他挤上一辆破旧的货车,车上全是和他一样的人——眼神空洞,手里攥着皱巴巴的简历。一个中年男人低声说:“厂里活累,工资低,还老拖欠,可总比饿死强。”李明点点头,没吭声。他想起本科毕业时的誓言:“我要做大事,我要改变命运。”可现在,他只想活下去。
电子厂像一座灰色的堡垒,门口挂着标牌:“服从即生存,努力即回报。”李明跟着人群走进车间,机器轰鸣声震得耳朵疼。领班扔给他一套旧工服,指着流水线说:“一天十二小时,焊电路板,干不好就滚。”李明接过焊枪,手抖得像筛子。他不会,可他得学也必须学——母亲还在等药钱。
第一天,他焊坏了三块板,领班骂道:“废物,连这都不会?”旁边一个女工低声说:“别出错,厂里爱扣钱。”李明咬牙学,可手指被烫出水泡,眼睛酸得睁不开。休息时,他蹲在角落,吃带来的半块馒头,一个男工凑过来,抢走一半,塞进嘴里:“你是本科生,吃少点没事。”李明想抢回来,却没力气。
下班时,他拿到四十块——十块被扣了“失误费”。他攥着钱,脑子里全是母亲的咳嗽声。他抬头,看见厂房外的天网摄像头,红灯一闪一闪,像在嘲笑他的坠落。广播低沉地响着:“无知即力量,党即真理。”他低头走出去,背包里的《呐喊》硌着他的背,像在提醒他什么。
墙上的裂痕跟来了,从筒子楼到了电子厂,像一张网,越收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