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亞幽靈:N號房式事件與不肯安息的女鬼
一、在恐懼與暴力之間,我們看到誰在凝視誰?
你是否還記得《午夜凶鈴》里,貞子從電視屏幕中緩緩爬出的那一幕?那份令人窒息的恐懼,源於一種無法被阻擋的凝視。在現實中,越來越多女性的私密影像被偷拍、被竊取、被販賣,困在無盡流轉的屏幕里,成為一場真實發生的數字詛咒。
最近曝光的「maskpark」事件——被稱為中國版「N號房」——再一次撕裂了我們的良知。一個藏身於加密群組的性剝削網絡,殘酷地將女性隱私化為男性凝視和權力的數字資本。層出不窮的類似事件,不只是個體的墮落,更揭示著當代社會、文化與制度對女性身體的系統性掠奪與侵蝕。
與此同時,在東亞文化中,「女鬼」這個經久不衰的母題同樣令人不安:披散長髮、沈默孤絕,卻在暗夜裡「回來」——帶著未被傾聽的傷痛與憤怒。從聊齋的小倩,到午夜凶鈴和咒怨,到校園傳說里的紅衣厲鬼,她們不是妖怪,她們是那些死於非命、被抹除、卻無法安息的女性。
她們的回返,並非迷信的幻象,而是真實受害者在文化潛意識中的集體顯影。當現實中,她們的聲音被剝奪,她們的正義被湮沒,她們就以鬼魂之名歸來——從陰影處發問:「是誰在凝視?」
我們真正恐懼的,是女鬼嗎?還是她所代表的那份無法被壓抑的控訴?
東亞文化對女鬼的驚懼,從來不只關於「超自然」,而是對現實女性遭遇的羞辱、窺視與壓迫的折射。這兩者,是同一個幽靈在不同維度中的顯影——她既在陰間,也在我們身邊。
二、父權結構下的女性身體:物化、規訓與消費
東亞社會深受儒家父權文化影響,「男尊女卑」「男主外女主內」「貞潔觀」早已內化為女性身體存在的前提。從出生起,女性的身體就不屬於自己——它是家族延續的工具、道德的載體、社會秩序的象徵。
當現代傳媒與資本主義深度融合,女性身體在廣告、短視頻、直播平台中進一步商品化。在色情平台、偷窺文化、偷拍狂歡中,女性成了男性凝視的對象,是「可消費的身體」,是「可用來交換地位的影像」。
福柯指出:現代權力不再依賴直接壓制,而是通過規訓與管理實現控制。在東亞父權秩序中,女性身體被教育、被塑形、被馴化,最終成為「自我監視」的主體。而當女性試圖掙脫這種控制——表達憤怒、揭露暴力、追求慾望——常常會遭遇更強烈的羞辱性反撲。
她們不被允許成為完整的主體。
三、層出不窮的N號房式事件:數字暴力與懲罰性的凝視
N號房及類似事件,包括最近曝光的maskpark,遠超一般意義上的「性犯罪」,它是一場依託男性群體凝聚力和技術匿名性,構建起來的系統性數字暴力。
在這些隱秘的加密群組里,性暴力成為一種權力資本——掌握更多偷拍影像、控制更多受害者的人,便在群體中贏得更高的地位和認同。施暴者通過女性的苦痛,重建了現實中失落的男性權威感。
數字技術的匿名性和無限複製性使得受害者的身體不再是私密存在,而變成可被買賣、羞辱和消費的數字資產。面對這一切,施暴者常以「我只是轉發」「我只是旁觀」為由推卸責任,肆意將女性身體當作公共資源和懲罰工具。
這是一種懲罰性的凝視——不僅僅是觀看,更是通過觀看完成對他者的羞辱、控制與社會性毀滅。
正如Laura Mulvey提出的「男性凝視」理論所示,在被觀看者無法回應、無法反抗的凝視中,暴力得以合法化。而這場數字屠殺中,女性的沈默正被轉化為群體狂歡的背景音。
然而,在黑暗中,也有聲音開始響起。越來越多的受害者勇敢發聲,打破沈默的黑箱,用自己的故事揭開秘密的面紗。她們借助法律、媒體和社會的力量,爭取正義與尊嚴,挑戰那看似無形卻無處不在的懲罰性凝視。
當沈默被打破,當目光轉向施暴者,這種暴力的合法性開始動搖,數字空間的權力格局開始出現裂縫。
四、女鬼與受害者:同一個幽靈的不同顯影
東亞文化中的「女鬼」並非天然邪惡,而是社會中被壓抑女性憤怒和創傷的象徵。她們往往是情感的受害者、家庭的犧牲品、社會的棄民——最終被背叛、被殺害、被掩埋,沈默孤絕,不得安息。
這些女鬼的憤怒無處發聲,只能以復仇的名義「回來」,糾纏、索命,迫使人們正視那段被掩蓋的歷史和傷痛。
與此同時,現代社會中N號房等數字暴力的受害者,雖未「肉身」消亡,卻在精神和社會意義上被抹除,陷入無聲的邊緣。她們的聲音被污名化、責怪、系統性地噤聲。無論是女鬼還是受害者,她們的聲音都不是沒人聽見,而是沒人願意相信和回應。
她們都「回來」了:
女鬼以恐怖形象顯現,打破沈默與遺忘;
受害者在網絡與現實中發聲,用身體和影像作證,挑戰社會的否認。
她們被定義為「問題本身」,被妖魔化為恐怖源頭,或被污名化為「不檢點」「自作孽」「不乾淨」。然而,她們的回返,並非惡意,而是長期壓抑之後,被迫以非人方式展現的正義訴求。」
未被承認的罪行會以恐懼的形式回返。拉康所說的「凝視」——不是我在看她,而是她在看我——正是這種結構的體現。貞子令人害怕,不是因她披頭散髮,而是因為她記得一切。
五、東亞社會為何懼怕「還在看著你」的她?
東亞社會不怕活著的女性,只怕她們在死後仍然盯著你。
她們代表的不僅是憤怒,更是記得一切的見證者。而正是這種記憶,對加害者來說最具毀滅性。
因為加害者知道他們如何借助文化合法性對女性進行規訓與馴化;如何在集體沈默中建立自己的優越感;如何將羞辱包裝成「教育」、將暴力藏於「玩笑」。
他們最恐懼的是女性不再順從、不再沈默、不再遺忘。怕她們用復仇、用控訴、用凝視把曾經遭受的痛苦和壓迫悉數奉還。
於是,幽靈出現了。
蘭若寺殘垣斷壁之下白骨無言,貞子從電視里掙脫而出,花子在廁所的角落哭泣。
她們是父權社會未被安葬的冤魂——也是它最不願被審判的罪行。
那麼,她們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真正安息?誰來回應她的凝視?我們,準備好了嗎?
六、如何讓「她」說話:從復仇到正義
我們如何從這場不斷重復的恐怖夢魘中醒來?真正的出路,不是驅逐女鬼,而是讓她說話,讓她發聲。
這意味著:
在文化上,將女鬼還原為歷史中被壓迫女性的象徵,而非被污名化的「妖怪」或「災厄」;
在制度上,為受害者建立安全、可信賴、長期有效的訴說與申訴通道,而非讓她們在牆角悄聲哭泣、或以自毀和復仇呼喚關注;
在表達上,讓女性擁有講述自己身體、慾望與憤怒的權力,而不是繼續被凝視、消聲或代表。
在我們生活的這個時代,願女性不再需要通過幽靈般的復仇來尋求正義;
願她們的聲音不只是回蕩在網絡角落,而是在每一篇媒體報道、每一場法庭審判、每一次政策制定中被鄭重聆聽;
願她們的證言不再被質疑,而是被納入學校課堂的教材,被納入企業和機構的培訓,被寫進社會運動的呼聲;
願她們的憤怒不再是可怕的「異端」,而是點燃社會變革的火花,催生更完善的法律、更公平的制度、更溫暖的文化;
願未來的每一次集會、每一次討論,都能看到勇敢發聲的她們——她們的名字被銘刻,她們的故事被理解;
也許壓迫的歷史不會輕易落幕,也許正義的回響微弱如低語。但願我們能與那些幽微的聲音並肩,哪怕只是在黑暗中燃起一盞燈,也足以照見通往未來的路。
多羅大悲者,一切之慈母,悲心普照,無畏護佑。願她們得度安息,無執無怨,歸於慈悲光明。南無觀世音菩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