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雨夜
夜色沉沉,冷风如刀,京中初冬,天边一线雷鸣划破静谧。
御前大殿烛火通明,殿中却无半分喧嚣,皇帝负手立于舆图前,神色沉思。门外宫人轻声禀报:“慧安郡主已候在外。”
他转身:“宣她进来。”
辰曦着青灰色便服入内,未施粉黛,却自有一股澄然清贵。她行礼毕,静候皇命。
皇帝道:“随朕出宫一趟。”
辰曦一怔:“臣女?”
皇帝微笑:“你父曾随朕夜访市井,今日,也该你走一遭。”
——
冬夜风寒,街市渐空,粥棚之中依旧灯火未灭。
辰曦随皇帝步入民间,寒风卷起衣袂,她低头与孩童攀谈,蹲身查看一位老妪冻伤的手掌,又抬眸与地方官对质赈银账目,话语句句犀利,毫不含糊。
皇帝在旁静听,眸色深沉,偶尔点头。
夜深归宫,车马入宫门,风雨终于压下,天边雷光划破天际。
皇帝坐于轿中良久未语,片刻后,轻声道:“你父亲若在,也会为你骄傲。”
辰曦垂眸,握紧自己的双手。
皇帝缓声:“你若是男儿,或许……是太子,也或许,是另一个月珩。”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似是感叹,似是试探。
辰曦轻声回应:“男儿可负山河,女子又何妨?”
皇帝静静望她一眼,笑了笑:“你这性子,倒真像他。”
他未言明是谁。
——
回宫之后,不多时,便有风声传入各宫。
未央宫中,香炉轻烟缭绕。皇后手中握着一封刚得的密札,神情冷静。
“她拒了太子?”皇后问。
太子跪坐在下,低头道:“她说,自幼情分深重,唯有兄妹之情。”
皇后未言语,良久方开口:“她若肯嫁你,便是一把利剑;如今她拒你,或许是他人的利剑。”
她冷笑一声:“去查查她近来与谁走得近了些。别叫她太清闲。”
太子急道:“母后,她并无心计……”
皇后冷睨他一眼:“你以为这宫里,谁是无心之人?她拒你,是你失了筹码;若她转头帮了别人,便是你失了这天下。”
太子默然,垂头不语。
——
琼香殿内,灯火柔和。她素衣斟茶,容色温婉,听完女官禀报后,嘴角缓缓浮起笑意。
“好一个慧安郡主。”她轻笑,“拒了太子,微服私访,皇帝带她出巡,倒像是已把半个国家交到了她手上。”
她拈着茶盏细细观瞧:“这位辰曦郡主……不甘为后妃,却不代表她不想入局。”
女官低声问:“贵妃娘娘可是要——”
“什么都不做。”贵妃打断她,缓缓放下茶盏,“风未起,水未乱,如今只须观棋。
只需...等她下一步。”
——
边疆,夜雪初降,白帐如帛,风声呜咽。
月珩坐于营帐,手中一封书信已翻阅数遍。信中寥寥,仅记朝中几事,末尾一句:“民心一致,愿君亦安。”
他沉默片刻,将信纸置于炭炉旁,未烧,却也不收。
副将掀帘入内,见他神色,犹豫片刻:“是郡主来信?”
月珩颔首。
副将迟疑道:“她……回宫后便得陛下信任,这是否……”
月珩忽地笑了一声,淡淡道:“她本就该在那样的地方,坐高位、握策令,是她的本性。”
“那将军呢?”副将问。
他沉默半晌,只道:“我啊……不过是年少时见了她一眼的少年罢了。”
炉火跳动,他神色不明。
——
翌日,宫中小宴,皇帝召辰曦入席。
辰曦素衣简裳,坐于侧位。皇后笑意不深,太子目光复杂,贵妃则与几位外命妇低声言笑。
皇帝举杯:“昨日一行,你可有所得?”
辰曦坦言:“百姓之苦,多因贪官隐瞒,赈银未下。然地方军备不足,若真遇乱,恐边内不保。”
“那依你之见,该如何?”
辰曦从容答道:“内安在法,外安在兵,兵需将领得人心,法需重典明纲。”
皇帝眸中微亮:“你倒比太傅还利落些。”
席中人俱是一震。
皇后低眉浅笑,太子微僵,贵妃眸色微沉。
而辰曦,端坐不动。
——
那夜回宫,月华如水。
她立于回廊长灯之下,忽地想起月珩当年在边疆初雪中说的一句话——
“你来过之后,北地不再荒凉。”
而如今,北地落雪,她却在宫中。
风略过宫墙,不知将吹向何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