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柜的门自己关上了

我小时候特爱钻衣柜。

也不是玩躲猫猫，更不是怕黑，就是……不知道，觉得进去之后，外面那些声音、事，全都离我远了。像一下子把世界静音了。

衣柜里堆着晒过的被子，软软的，带点洗衣粉味，还有一点点潮。我就喜欢那个味儿。那种味儿让我觉得，嗯……在这儿没事，没人吵我，没人找我。

我会一个人躲在里面讲故事。讲得断断续续的，有时候声音太小，我自己都听不清。有一阵子我特别信，衣柜后面不是墙，是一扇藏起来的门。门后面有片森林，安安静静的，全是我们家旧衣服变的树。我爸那件毛衣特别大，我就说，那是熊变的，坐下来像座山。

有一次我妈找我找半天，打开柜门的时候，我正窝在里面跟“另一个我”说悄悄话。她没听见我说什么，只问我干嘛不吭声。我愣了一下，也没解释。那天我讲到一半的故事，好像就被她那一声“你怎么在里面”给打断了，再也接不上了。

后来慢慢的，我就不怎么进去了。

不是突然不喜欢了，就是……进去一趟变得有点费劲了。人长高了，柜子还是原来的柜子，进去得弯着腰，坐着也不舒服。有一次我进去，感觉自己像个不合格的货物，被塞在错误的地方。空气也不对了，好像闷着一口旧旧的时间味儿，不新鲜。

不过有一次我还是钻进去了。那天被大人骂了，我忘了是为啥，大概是又没写作业。反正也不是啥大事，但那天就特别想躲起来。我跑进去，把门关上，蹲在最里面，棉被压着我腿。我一动不动，黑得有点过头，连门缝都没光。

我小声问：“你还在吗？”声音小得我自己都不确定有没有说出来。但我好像听见什么回应了，特别轻，好像从柜板后面透出来的，像我小时候说梦话的声音。

我就在那里面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天黑了。有人开了灯，光从门缝挤进来，一点点，很刺眼。我那时候突然特别难受，说不上为啥，就觉得……好像刚刚发生过什么，但醒来之后全忘了。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里我又进了衣柜，这回门真的开了。我走进去，是条很长很长的走廊，两边挂满了小时候的衣服。一件一件像排队的小人。它们都在说话，但声音小得像水底下冒泡，听不太清。

最里面坐着一个孩子，背对着我，穿着我小时候那件蓝色T恤，头发乱七八糟，像刚睡醒。他没回头，也没说话，但我知道那是我自己。我很想走过去，但走不动，脚像是被什么黏住了。梦就到这儿醒了。

后来我也就真的不进衣柜了。那间房还在，地板还是翘的，窗帘上的小熊早掉色了。衣柜门有点松，轻轻一碰就开一条缝。有时候我路过，会下意识往里瞄一眼，像是看看……他还在不在。

但我没再进去过。不是不想，是有点不敢。我怕我进去之后，发现里面早就空了，什么都没了。那片森林、那棵熊毛衣树、那条走廊，还有那个背对着我的我，全都不在了。

那我可能就真的，哪儿都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