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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平安夜的最后一刻钟，在圣母圣殿层层台阶下，圣像慈悲的双眼在风雪中注视着那个未曾忏悔的人。严寒在他的背上结冰，罪恶在他的心中引火。他双手合十，求告于仁爱的圣母，求她怜惜，求她宽容地赐福。

然而他的双唇仍紧紧闭着。

终于，风雪不再落下，未被吐露的罪行燃起熊熊火焰，净土上唯余一块焦黑的印迹……”

“凶手是……”

“走开，”书的主人伸手把剧透犯的脑袋推开，“我才刚开始看！”

“那是你的进度太落后了，让我来帮帮你，凶手就是第二章……”

忍无可忍的警长杨瑸顺手抓起外卖纸袋砸过去，小警察大笑着将纸袋立定远投进垃圾箱里。心满意得地从休息室溜了。杨瑸叹了口气，把刚打开的书合上，然而三秒钟后又耐不住地翻到第二章，聚精会神地再读下去。

窗外飞雪纷纷，路灯在夜幕里稀稀拉拉地亮着，身上挂满了红绿色的圣诞彩灯。明天就是圣诞节，举国欢庆的日子。警局里只有杨瑸和马克两个人值守，蒙主赐福，今夜平安。杨瑸吃完卷饼后带着咖啡回到了办公室，马克正在吃芝士蛋糕，焦糖色的饼干底和摇滚乐的音符掉得到处都是。杨瑸拍拍他的椅背：

“去休息室吃。”

马克摆手：“不用了。”

他张开自己堪比河马的大嘴把蛋糕全塞了进去，鼓着腮帮子走到墙角拾起扫把，边嚼边扫边哼哼，摇头晃脑地跟着摇滚乐的节奏摇摆，丝毫不以为挑衅：

“WHO ARE YOU?”

“WHO, WHO, WHO, WHO?”

杨瑸叉腰看他演了会，还是忍无可忍地走过去把音乐掐了：

“把椅子搬开扫，小心有蟑螂爬到你的键盘上！”

马克的嘴还处于占用状态，实在欲辩不能，遂老实走去把桌椅下的碎末细细扫了。办公室重归整洁，没有虫灾鼠患的危机，杨瑸的心气顺了，回到工位上继续写报告。文档里的字数稳步增长，她的大脑也逐渐放空。储物柜里的畅销小说独自躺着，在无人的黑暗中让无名尸首燃烧殆尽。

“凶手会是谁？”

圣母圣殿前围满了辛勤加班的记者，他们挤在警戒线后，伸直手臂把话筒往执勤警官的脸上戳。杨瑸从座驾下来的时候也得到了同样的待遇，长枪短炮架在她的车门上，几乎将人按回原点。她试了两次才成功下车，即便伸直手臂那些虫群般凑来的记者们毫无让路的打算，只是不断地用英法双语追问：

“现场和Ms.Zhuang的新书一模一样，警方认为这是模仿犯案吗？”

“圣诞节发生恶性事件，警局接下来打算如何应对？”

“戒严将持续到假期结束吗？”

“凶手会成为蒙市的第二位连环杀手吗？”

“警局对新年治安有何计划？”

彻夜未眠后的杨瑸只觉头痛，扳起脸，冷冰冰呵斥：

“请退后，案件正在调查中，现在我们无可奉告！”

闪光灯咔嚓咔嚓响如透明海浪，话筒还是杵在那。她又用法语重复了一遍，接着便迈开长腿从人群中走进警戒线里了。

见到她来，鉴证科立刻凑上来竹筒倒豆子般汇报现场情况：

“分局接到匿名报案后竟然和网媒记者同步赶到现场，现场未得到及时保护，加之大风影响，警戒线往外扩了十几米远，附近道路全部戒严。尸体经过燃烧被严重破坏，无法鉴定死亡时间和致命伤，不排除第一现场杀人后再抛尸的可能性。目前没有发现汽油等助燃剂的残留痕迹，已经采样送到实验室比对，最快48小时内可以出结果。此外道旁停有无牌照黑色丰田RAV4一辆，根据遗骸旁残存的钥匙判断，可能是受害人的。昨夜积雪太厚，不能确定凶手的交通工具。”

“机械钥匙还能用吗？”

“清理一下应该能。”

“先拍照固定证据，看能不能找到指纹。如果这里不是第一现场，最新的指纹就很可能是凶手。”

“好，那我稍后清理了再把钥匙拿过来？”

“不着急，等你们从外部取完证就先把车拖走。”

“好。”

交代完鉴证，杨瑸低着头往尸体处走。她步子大，走路也快，两下就到了中心。

无名氏的骨殖趴在地上——皮肉和衣服都烧尽了，连骨头也断断碎碎，不知道昨夜此处火起了多久。

杨瑸围着尸体打转，目光在焦黑的碎片上流连。她蹲下身，鼻子从残灰中嗅到丝丝缕缕残存的气味：油脂燃烧的焦苦味，涤纶燃烧的怪异香味，橡胶燃烧的硫臭味……所有味道都淡极了，各种材料也都被烧死、烧尽了。血肉、化纤、风雪，在零下十七度的空旷街道，诸多阻燃因素叠加起来竟然都没能让这场火中途熄灭。

雪花再次飘落到鼻尖，引她抬起头与拱门顶上的洁白石像对视。她的心向下坠，沉如铅石。也许凶手昨夜就站在这里，与六位圣徒像相对而立，在静默中共同注视着大火燃起直至熄灭。这个人的行径比屠夫更无情，比黑帮更残暴，比精神病患更疯狂。一张画像被模糊拼凑成最坏的情况，杨瑸不得不正视这件事：他是专业的。

她低头审视灰烬，在心里发问：

“你是谁？你从哪里引来如此横祸？在昨天你都见过谁？”

法医的车驾随后到，记者已经被清走了，吉米和助手没再耽误时间直接进了现场。这里比想象中更简洁，除了骨头就是灰。

“骨头灰烬全部打包，把旁边的冰也敲了带走。”

交代过助手，吉米拿着死者的头骨去给杨瑸打预防针：“烧得太干净了，我会试着在骨骼上找凶器痕迹，但别抱太大希望。”

杨瑸没有感到意外，手指隔空点点那颗头，问：“牙都还在吗，我要牙科病历。”

“牙是齐的，还有意外收获。”吉米伸手指着其中一颗金光闪闪的后槽牙，“看，大金牙可不常见。”

“性别，年龄，人种，能用头骨建模吗？”

“性别男，年龄……大概在五十到六十岁之间，亚洲人。建模可以试试，但得等。”

杨瑸追问：“要等多久？”

“快的话四五天，慢就不知道了。”吉米苦笑：“好几个关键点都烧垮了，即使我能给你建模，准确度也并不乐观。”

“先联系牙医，调病历。”

“好，那我回去就先给牙倒模。”

吉米拎着头骨转身就走，杨瑸在背后又喊一声：“等等！”

吉米托着脑袋转过来：“怎么了？”

杨瑸挠挠头，小声道：“两只手捧，尊重下死者。”

“哦。”吉米规规矩矩地把头骨捧回去打包装箱了。

杨瑸忙得四仰八叉，根本没有余裕上网，也并不知道自己今早的臭脸照已经铺满了社交网络，并毫无意外地被做成了各式表情包。

奶牛猫杀人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