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润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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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告别

润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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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次告别的断点后,依然只有时间线还在坚挺得推进,直至我们人生主线终结,成为别人时间线中一个仓促的断点。

不想第一次写,就涉及生死这样大的话题,但恰巧这两天奔波,都是为了父亲去世5周年,于是,接到课题后就一直在思索——我跟父亲所谓最后的告别,到底是什么时候?

以前我常常自诩记忆力超群,心思又细密,爱把经历的所有事情细节方方面面在心里复盘刻画很久,这也是我始终保持敏锐和感受力的方式,但随着生活琐事和短视频的冲击,记忆存储的“硬盘”像是突然被格式化,很多信息都遗失了,现在说来,20岁以前的记忆都被清除了也不为过。

所以,虽然父亲骤然离世对我是个不小的冲击,但让我回忆起他去世前的细节,我依然很茫然,更令人难过的是,我根本不记得我和他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说了什么,因为在他去世前,我已经很久没有和他说过话了…

有时候觉得成长真的是一件很有毒的事情,让最原始、最美好的感情逐渐被污染。最开始的孩子都是无条件爱父母的吧,因为他们一无所有,也没有被教导过要怎样爱人。就像父亲以前总是提起:4岁以前,我被寄养在外婆家,每周他和母亲去看我的时候,我都无比开心,以至于他们走后,只要看到有戴着眼镜路过的男人,我都会冲过去叫“爸爸”,不断确认是不是父亲回来看我了。

可等到后来,我回到父母身边生活,看到母亲艰难操持家庭,又看到他的无所事事、胡乱鬼混,终于在他们无穷无尽的争吵中,我终于学会通过憎恨他,来找到对这样匮乏、混乱生活不满的出口,甚至于我会像母亲一样,在他回家后,一本正经得质问他如何营生,为何不离婚?

也许,从那个时候起,他心目中那个追着他的背影叫爸爸的小女孩也消失了吧,不知道这样的“告别”,对他来说究竟是解脱还是折磨的开始,我只觉他更加自暴自弃。

到了后来我出去读书、读大学,参加工作,我每自立一分,便对他的蔑视又增加一分,每次节假日归家,我都无视父亲久别后的热切,冷着脸在家,从不主动与他说话。

最后的见面,应该是疫情开始的第一个春节,本来已经约定好因为疫情的原因,那年不回家过年,但临近春节,母亲受不了两个女儿都不在身边的冷清,通过给姐姐给我施压,逼我坐着十几个小时的车回到家中,我最恨这样的威逼和狼狈,甚至于在除夕的饭桌上,摔筷离去,把自己关在房间默默崩溃——觉得他们宁愿让我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折磨我回到我毫无归属的家中,这不是爱,这是绑架,我一生也无法从这样的桎梏中挣脱出去…

那个春节,就这样在压抑的氛围中过去,临近收假,各地又爆出马上封路隔离的信息,我以担心工作为由,在得到消息的第一天就预约了车子回上海,年还没过完,父母就沉默着给我收拾行李,开车绕过好几个卡口,把我送到上车的公路旁。

所以最后一面,应该是那个时候吧。

他在北方冬日的一片萧索中下了车,口中呼出的白气模糊了他的眼镜,他下车走到后备箱,拿出我的行李,看着我走下车盯着手机核对着司机的信息,再从他手上接过行李箱(并没有与他对视),敷衍得对着他和妻子说了句“回去吧”或者“我走了”,然后头也不回得上了车…

然而将我带走的,是个陌生人,不是我的丈夫也不是我的朋友,等我回到上海,那也是一个陌生的城市,不是我的家也没有我可以依靠的亲人,当我走后,就是他们无穷尽忧心的开始,只有在我归家的那几天,才难得有几天的消停…

但我那时不明白,头也不回的上了车,还没等到下一个春节的到来,我再回到这里,便是接到了父亲去世的消息…

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情,都不觉已经过去了5年,在我人生经历不多的生离死别里,与父亲告别因为无从回忆,于是更加难以忘怀。

而人也只能通过不断经历这样仓促的告别走向成熟,无论是无疾而终的恋情,突然断了联系的朋友还是悄然终止的爱好……无数次告别的断点后,依然只有时间线还在坚挺得推进,直至我们人生主线终结,成为别人时间线中一个仓促的断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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