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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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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德薇的退休生活

林小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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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後,哈利·波特的讀者們想起海德薇,依然記得那場慘烈的夜空追逐戰。在那場戰役中,她為哈利擋下殺戮咒而殞命。然而,事實是,海德薇沒有死。

多年以後,哈利.波特的讀者們回想起海德薇,依然會記得那場慘烈的夜空追逐戰。在那場戰役中,她為哈利擋下殺戮咒而殞命。

然而,事實是——

海德薇沒有死。

在殺戮咒刺向她身體的一瞬間,一道幾不可察的綠光自她的羽毛內側泛出。那是鄧不利多留給她的最後一道魔咒,一種會對「忠誠」產生反應的保護魔法,被寫在她左翼第四根羽毛下方的肌肉層裡。

海德薇並不是隨機出現在斜角巷貓頭鷹商店的。魯伯.海格為哈利十一歲生日買下她的那一天,店老闆對他挑了兩次眉、眨了四次眼,生怕他拿錯了貓頭鷹。

所以,那天晚上,她沒有死。

她只是被拋離戰鬥的風暴,掉進空間的縫隙,墜向遙遠的北方——

那裡沒有食死徒,沒有霍格華茲,也沒有戰爭。

那天夜裡,一位加拿大的麻瓜野生動物保育員,在森林中發現了這隻奄奄一息的雪鴞。

經過幾個月的細心照料,海德薇恢復了健康,但由於翅膀受損、無法再飛行,最終被送往一間加拿大動物園。

這座動物園在二〇一九年前因大熊貓而聞名,門票每人四十九加幣。二〇二〇年後,航班熔斷,熊貓的食物供應中斷——在此之前,每三天就有一次航班空運新鮮竹子,作為牠們的三餐。

動物園不得不將熊貓送回牠們的故鄉,只留下空蕩蕩的展區(目前改為紅熊貓使用),門票也降為每人三十四加幣。

海德薇就住在這間如今「三十四元價位」的動物園裡。

她不是明星。她的照片甚至不在官方網站上——即便帝王企鵝與蝴蝶都各自擁有一張屬於自己的圖片。

如今的動物園明星是北極熊。園方正推出與牠共進早餐的活動。

他們把她安置在一個名為「狂野加拿大」的區域。進入這裡的加拿大遊客,腳步總是最為匆忙——他們迅速穿越這個司空見慣的展區。

浣熊、棕熊、貓頭鷹、松鼠、藍松鴉、郊狼——

這些動物,他們在自家後院早就看膩了,也幾乎都曾經歷過:松鼠闖進閣樓、狐狸鑽進地下室、鴿子卡在通風口、浣熊佔領衣帽間,甚至棕熊打開冰箱。

而遇到這種情況,就必須請專業的野生動物移除公司來處理。

浣熊移除服務的收費,通常落在兩百到一千五百加幣之間,視移除難度與所需時間而定。最理想的方式,是與對方談好一個一口價,乾脆給三百元了事。

若按時計費,每小時一百二十元,加上流程,一隻浣熊至少需要五個小時。

一個小時,用來與你這位客戶進行愉快寒暄——

比如他最近在聽泰勒.斯威夫特,或分享「野生動物移除公司最新幕後秘辛」。

一個小時,插上藍牙音響,播放他工作時必須聽的泰勒.斯威夫特歌單。

再一個小時,在貨車裡皺眉翻找必備工具,最後聳聳肩告訴你:

「我好像忘了帶某個關鍵工具,得回公司一趟。」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他發現取回來的那件「關鍵工具」少了一個「關鍵接頭」,於是萬分遺憾地告訴你,他必須先去附近的 Canadian Tire 買配件。

至於棕熊這類大型動物,移除費用可能落在一千五百元左右,實際金額則取決於當時情況——

例如你在他談起偶像泰勒.斯威夫特時,表現得是熱情洋溢,還是心不在焉;以及那頭熊當下的威脅程度。

因此,加拿大遊客在「狂野加拿大」區域看到動物時,心裡總會浮現某種複雜情緒——

腦中自動播放泰勒.斯威夫特的旋律,還有一個月後寄來的天價帳單。

他們更喜歡「探索亞洲」與「目的地非洲」。

至少,那些動物從不讓他們額外花錢。

海德薇住在「狂野加拿大」的「鳥類」區。

空間還算寬敞,她喜歡的松樹也有幾棵,乾草供應充足,整體而言沒什麼可抱怨的。

她已無法飛行,也就失去了覓食能力;但這裡不錯,園方為她提供無限量的冷凍田鼠。

唯一讓她哭笑不得的是——

這些加拿大人自作主張替她取了個新名字:Jon Snow。

他們居然還能搞錯性別。

不過,她和那名字的原型倒也算有共通點:

同樣出自英國人筆下的孤獨戰士,同樣「死過一次」,甚至口音也一樣。

她棲身的那棵高冷杉上,住著一對定居已久的加拿大灰貓頭鷹——

一公一母,名叫班揚與艾麗婭。他們羽毛濃密、脖子短粗,說話帶著濃濃的阿爾伯塔鄉下腔。

第一天入住時,海德薇抬頭,友善地向他們打招呼。

沒有回應。

只聽見艾麗婭偏頭對班揚說:「她是城裡來的吧?怎麼那麼白,還不會飛,一看就是喝脫脂牛奶長大的。」

她聲音壓得很低,卻又確保海德薇聽得見。

「Eh!還有那個口音,」班揚眯起眼睛說,「Good eeevening——嘖,一隻加拿大鳥怎麼還是英國腔?太會裝了,聽得我頭皮羽毛都捲起來。要我說,世界上最難聽的口音就是倫敦腔。」

「你上次不是說最難聽的是加州腔嗎?」艾麗婭問。

「我上次也是說倫敦,是你聽成加州。」班揚答。

「Eh!莎士比亞!」艾麗婭啄了啄樹皮,朝海德薇喊道,「倫敦的貓頭鷹受不受得了零下五十度?小心夜裡把耳朵凍掉。」

海德薇一言不發。

這曾飛越破釜酒吧煙霧、掠過魔法部隱形穹頂、在霍格華茲天際線下俯衝入風暴,啄過食死徒鼻子、撲過恩不里居圓臉的貓頭鷹戰士——

此刻只是低頭整理羽毛,靜靜聽著,不作回應。

她沒有必要回嘴。

她的尊嚴,以及無可置疑的榮耀史,從來不靠爭吵維繫。

海德薇只想在這裡度過屬於她的平靜退休生活。

她早已不能飛,也沒有真名。

她只是展示牌上的一句話:

「野生雪鴞,救助於加拿大西部。」

她習慣默默被來來往往的人類注視,反正她很少睜眼。

每年七月下旬,她才偶爾張開眼睛,特別留意那些戴著圓框眼鏡的遊客。

但她知道——他不會來。

對那個男孩而言,戰爭結束,海德薇已死,故事到此為止。

「Hedwig。」

二〇二五年四月六日中午,有個聲音這樣喚她。

老雪鴞的身體微微一顫,第一次在春天的正午睜開眼睛。

多年來,第一次有人叫出她的真名。

是一個黑髮的亞裔女孩——

但不是張秋。海德薇想,按照人類的生長速度,她不可能仍是少女。

「我不是她,」女孩說,「你肯定也不是他。我知道,我全都知道。」

她指了指展示牌。

海德薇緩慢地眨了眨眼,對女孩露出她在這座動物園十八年退休生活中的第一個笑容。

(照片攝於 Wilder Institute/Calgary Z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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