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靈》
忘歸川的霧,自古深得像是記過太多人的心事。
川底沉著無數靈影,皆是未能回身、未能入世、未能言說之物。
流傳最久的一句話是——
「忘歸川不記人名,只記痛。」
這日川畔,立著一名白衣少年。
白衣被川霧浸得冷,卻仍潔白如初雪。
少年眉目清冷,靜立得像一幅入夜的畫。
風拂過,他掌心裡的那枝白梅微微一動。花瓣薄得近乎透明,如光的碎屑落在他的指尖。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帶著它。
只覺得若是少了這一枝,他便無法面對這忘歸川。
霧忽然沉了一分。
川水原本平靜無波,卻在他靠近的瞬間輕輕震了下。
像是某個沉睡已久的影子被喚醒。
他的指尖一顫。
而下一瞬,一道極輕的亮在霧中閃過。 驚鴻一瞥。
短得像數百年前某人回頭看他的眼。 他怔住。
那亮太短,他甚至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看錯。
但整條忘歸川,在此刻安靜了。 像是在等待。
等待他踏入——或等待他想起什麼。
他抬步。
白衣在霧裡微微晃動,似要被吞進川的深處。
少年低聲呢喃:
「……秦澈?」
聲音極輕,一落下,霧便像被觸動般微微攏向他。
他捏緊手裡的白梅。
對忘歸川踏出的第一步,腦中忽然浮現一幕畫面。
有人在他眼前碎成光,落入川底,再無回聲。
他閉了閉眼。
他不知道,那道光是否真的是。
—他等了九百年的那個人。
那道光亮起又熄滅得太快。 快到他一心以為是自己錯覺。
直到他踏入川中,那朵白梅忽然落下一片花瓣。
花瓣沒入川水的瞬間,一圈細小的光紋被激起。
像是有人伸手,輕輕碰了那朵花。
少年心頭猛地一跳。
九百年前——
秦澈曾在大雪裡,折下一枝白梅塞到他手心,說:
「我若先走,你替我記著春天。」
那時他沒有懂。
直到如今白梅在他掌心發顫,他才被那句話刺得生疼。
霧散開時,他聽見極輕的一聲:
「……淵。」
那一刻,他彷彿確認了什麼事,呼吸凜住。
那語氣他太過熟悉,也太過陌生。
九百年的殷切期盼與等待,便是為了於有生之年在見到那人一次。
而本該波濤洶湧的情緒無法言說,於是化作一滴淚將一切說盡。
淚水滑過臉頰,落入水中,成為那川的一部份。
「淵。」
這次聲音清晰的闖入他耳中,似是在告訴他,這不是幻覺。
而後面還接著一句。
少年一聽,忍不住跪於川心,掩面而哭。
忘歸川傾刻間川水翻騰,隨著少年的情緒一同崩潰。
九百年的等待,終於換來再一次的相逢。
——「我回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