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砂迷離

俳句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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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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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自穿過這些寧靜國度,知我與他人都虛僞。

/ April /

春天看見去年夏天即放在桌子角落的驅蚊水,左一瓶是樓下清潔用品專賣店買的,右一瓶自泰國帶回,都算是蚊蟲叮咬高發區。有點想不起來夏天的形狀,但是記得受蚊聲或熱浪難以入睡的夜晚,一點點爬回我身上。

一旦開始寫,我的生活又栩栩如現。我不想這樣,大概才久久不肯再寫。縂覺得這個時候沒有人要讀閑散的筆錄,短促而強攻擊的段子、金句或者模因比較好遭喜愛,那些跟社會相關的事件最有人珍惜閲讀、更是願意發表轉載收藏(不)知名網友的社論。遠方一波三折,怕眼下呼吸都是錯,怕哭一哭我的異動也會嫌太奢侈。是,需要改變,但是不確定的事一件件往上加,要去哪裏,我的paid work還在嗎,是不是沒有花精力在某個目標上,現在做的這些到底算什麽。但是聽見別人同樣這麽講心裏就也寬慰:“我到底在幹嘛……”原來大家每天的工作之一就都是懷疑自己。

下一程又要回亞洲。回去,但不回家,算了一下沒有時間也沒有安全餘裕。回去再回來,還是我的歐洲。每次都在長程出行時有寫作衝動,因爲一踏出門就意味著印象的刷新,如果我不留下點什麽怕出走得更找不回來。我冷峻的歐洲正逢夜雨,開窗把窗臺上枯萎的微型盆栽迎進來,不然會被風雨吹打得噪音不斷。我是植物糟糕的照料者,無一不枯死手中,變成標本,我的房間也如標本,那些從出發地帶來的紀念一樣好好存在櫃子裏不打開,很多激動買下的書只安靜停在書櫃并不翻開,我是釘,奪去各位生命,也在保護油下悄悄生鏽。

要説我的歐洲,吹了三年的夏夜晚風,知道要怎樣有效防蚊。人們白天在草地河邊吃三明治、夜生活就是坐著喝酒的歐洲,我從中盡量壓低脚步音量地穿過。獨自穿過這些寧靜國度,知我與他人都虛僞,手指觸過湖面下的暗流,仍然在湖邊吹風。

也正在從一個歐洲搬去另一個歐洲。第一次搬家前夜,計劃著接下來的輾轉,地上兩個張口的行李箱吞吃我的意義,前後忙碌一番,將自己不均分成幾份,思量在不同的地方可以分別怎樣生存。我再次穿上厚重愁緒,就像貓第一次認識我,驚訝爲什麽全然沒有對新生活的期待喜悅。我只想我要從對著這面黑暗的天花板流淚換到另一面,把我的記憶激活挑揀搬運再封存,要主動活了一次再死去(或者顛倒過來),痛苦之餘,竟也還想得起來測量一張新桌子的尺寸然後決定下單。

/ June /

從夏天走回冬天,像生一場大病。説得很輕巧,但身上仿佛又過了幾年。六月初回來還冷,剛回來便真的生了病又傳染給同事,萬分抱歉,輪流病倒和病愈。對著電腦埋頭工作時像乘火車進高速隧道,轟鳴作響,窗外風景變成只能映射自己的鏡面,手上進度要去趕火車。待辦事項蘑菇那樣冒出來被采摘又新生,意識到的時候我已經在蛻皮。火辣辣地。

然後不經意就到了白晝最長的這天,夏日再度光臨。前一天列出不少任務,但在晚間昏昏睡着,過了零點約一個鐘匆匆由夢裏逃出來。焦躁地把任務調出來,啓動、切換、安撫自己,只過了四個小時,天竟然亮了起來。四方盒子裏灌進明度越來越高的光,和電燈交班。

慢慢體會到夢想是獨居和居家辦公,在可控的空間裏按自己的節奏來做活計,但突然被嚇到這不就約等於全職學術人。儘管這個崗位也還是有行政命令和社會交往要應付,但我當前讀到的最喜愛的散文幾乎都是由同時作爲研究者的作者在寫,大概爲了不在文獻辭海裏窒息,必須要鍛煉出自己的泳姿留出換氣口,或者在潛水的時候調整呼吸到可以有心力來欣賞海底世界。把自己所在的房間寫一百零八遍,再把出門采購時散步的河沿寫上五十遍,然後搬家,有了新的素材。

提到這個也許是因爲我爲了畢業又開始做必要的課題。被説“你好認真”“不然選個好做的題順利畢業才是”,我當下沒有辦法解釋難易度在我心裏的分量,但它的確像成長過程裏聼到的很多聲音一樣打擾我,讓我覺得自己認死理真的很不聰明。做學術又不能像乘火車,沒有什麽可快的,它要把雙腿在泥土裏走到發酸才甘心。“我們在炎熱與抑鬱的夏天無法停止研究寫作”,要是真能信誓旦旦這麽説就好了。雖然獨居和做學術,前者顯得更爲奢望。

所以眼下舍友離開,僥幸與所有人隔絕。夏至這天最高溫達到三十二攝氏度,看了一下過兩天又斷崖式跌至二十度。很有儀式感地洗完衣服曝曬在陽光下,又下樓買了西瓜,體會被熱浪輕紗罩住周身,再慢慢把自己浸透。於是知道,這裏的夏天并不淋漓,它隨時都會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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