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器雲華01‧茶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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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器雲華01‧茶館》

松隱茶館的午後，燈光如水般柔和，照在溫潤木桌與細瓷茶具上，散發著岩茶特有的幽香。牆上的水墨山景靜靜懸著，彷彿在替這場私密而寧靜的對話添上一層韻味。

茶館位在林雲華公司步行五分鐘的距離，是他習慣處理私事的地方。這回是婚介所提出想當面聊聊進度，他點頭答應後，乾脆自己訂下了最熟悉的那間靠窗包廂，順手也選了自己最常點的台灣高山烏龍。

他比預約時間早到了五分鐘，坐姿挺直，西裝整潔，左手翻著手機，右手指節下意識地輕敲桌緣。熱茶在白瓷杯裡氤氳著香氣，他沒動，一如既往地收斂著情緒與節奏。

敲門聲輕輕響起，藍灰色套裝的李慧敏推門而入。

「林先生，久等啦。」她笑著先開口，語氣不疾不徐，帶點親切的熟人語調。

林雲華聞聲起身，點了下頭，微微欠身示意：「敏姊，您好。辛苦特地過來。」

「別這麼客氣，哪是辛苦，能喝到你挑的茶我還賺到了呢。」她開玩笑似地輕鬆接話，動作俐落地坐到他對面，把手中薄薄一疊資料放在桌邊。

她略掃一眼他的神情，再看看他身前未動的茶杯，問：「剛開完會就趕過來？怎麼，茶還沒顧得上喝一口？」

「有點出神了，剛從越南回來，還在調時差。」他淡聲回答，語氣倒不見疲憊，反倒像是沒想太多地順著她的話說。

李慧敏點點頭，順手幫自己也倒了一杯茶，輕啜一口，才慢慢開口進入正題。

「我們這邊最近重新做了一輪篩選，有幾位女生對您的資料表示了興趣，年齡、性格和您的生活節奏也比較能對得上。今天我帶了三份資料，想聽聽您的第一印象。」

「這三位都是您上回簡單看過的幾位，我這邊又依照您提過的偏好，做了一點微調。」

她打開文件夾，將三位女士的資料一一攤開，每份都只用一句話簡單引導，語氣輕巧得像在介紹三杯茶，各有香氣，沒有推銷意味。

「這位白小姐，24歲，做美妝和舞蹈類的自媒體，長得甜，性子也可愛。對您其實挺有好感的，就是年紀輕，怕自己沒您那麼穩重。」

接著她遞上第二份。

「這位李小姐，在國際學校教書，33歲，溝通很成熟，節奏穩穩的，生活圈也跟您差不多。我個人覺得，她是目前三位中最匹配的一個。」

最後，她抽出第三份。

「章小姐在國企當城市規劃師，平常也要出差。人安靜一點，說話慢，但很誠懇。她特別提過，對您這種飛來飛去的生活不是沒概念，也不是排斥。」

林雲華一邊聽，一邊不疾不徐地翻著手上的資料，指尖滑過紙面，偶爾停在一行字或一張照片上，動作自然，但節奏明顯慢了下來。他沒說話，眉眼沉靜。

李慧敏沒有催，也沒有多說，只是在旁補充幾句每位女生未寫進資料裡的小細節，說起來更像聊天，比照著表格念要來得柔和許多。

十來分鐘過去，林雲華將三份資料合攏，最上頭的是李小姐那一份。他右手微微扶了下眼鏡，語氣溫和地開口：

「敏姊……我這張照片真的很嚴肅嗎？」

那語氣不見自卑，也無明顯拒絕，像是隨口一問，又像是在確認什麼。姿態客氣，語調卻藏著他一貫說話時的細緻與分寸。

李慧敏聽了，不急著回話，只是笑了笑，語氣柔柔地接上。

「您這照片啊，其實沒問題的，真沒問題。」

她抬起眼，笑意和緩：「只是我們這邊幾位女孩子年紀稍輕，可能對『嚴肅』這兩個字有點敏感。倒不是說不好，而是……她們會聯想到一種——嗯，像在開會的感覺。」

她說這話時不帶批評，反倒有點像長輩在閒話家常時給的一點小提醒，話尾還補了一句：

「其實李小姐說得最中肯，她不太在乎照片的神情，她是看內在條理的那種，反而還覺得您這樣很穩，很真。」

她指了指那份資料上頭的名字，眉眼帶笑：

「把李小姐放最上面，這是刻意的還是無意的呀？」

茶香正好拂過，一縷煙氣從桌邊飄起，在林雲華眼前輕輕一晃。慧敏不再追問，只將聲音壓低些、語氣更輕些，留了個台階，也像是給他一個出口：

「照片能換，也能不換。真想讓人多了解你，不如哪天，我陪你在辦公樓下那片木棉樹旁，拍張隨便走著的，也許更有溫度。」

她微微一頓，接著補上一句恰到好處的話：

「如果哪位女孩子，未來要走進您的生活，我想，她也會想看到——不是在會議裡的您。」

話說完，她不再多言，只端起自己杯中的茶，輕啜了一口，把空氣讓給了茶香和男士的思考。

林雲華也輕輕抿了一口。他對這家茶館早已熟悉，來得多了，不是因為這裡的茶特別香，而是因為安靜、熟悉，離公司近，坐著喝杯茶，話就能說得清楚。

他放下茶杯，坐姿仍端正，卻比先前鬆了些，開口語氣平穩：

「敏姊，我不認為我有什麼資格挑剔，也很感謝您幫我向這幾位女士說了不少好話。」

他聲音不重，但誠意清楚。

「我也到了不會拒絕機會的年紀了，年紀不是問題，我自己也不在意女孩子比我大一些。只是——」

他頓了頓，將章小姐與李小姐的資料並排橫放在桌面上，轉向李慧敏；至於放在一旁的那份白小姐資料，則留著原位，並未翻開。

「這兩位，年紀和我只差了一些。」他語氣平和，眼神卻誠懇，「敏姊您是知道的，像我這種年紀已經不太能夠再等了。」

他說得輕，卻也不是隨口一說。

「我是無所謂，但我擔心——萬一沒有好結果，會耽誤人家女孩子的時間。」

那不是假客氣，也不是逃避，只是一種自我評估後的克制與誠實。他沒用「配不上」，也沒說「不合適」，只是把責任放在對方的將來——這是他一貫說話的方式，含蓄，講究，並且穩。

李慧敏看著男士這一番話，沒有立刻接話，也沒有急著拿回資料，而是靜靜望著桌上那兩份資料被他並排擺放的模樣——不凌亂、不潦草，有種克制與慎重藏在每個動作裡。

她輕輕把自己的茶杯也放下，聲音壓得更低了一點，像是在說什麼不方便讓隔壁聽見的家事：

「您這句話，其實是很多好男生心裡會想、但不一定說出口的話。」

她語氣溫緩，沒有刻意誇讚，反倒像長年與人談婚論嫁後那種習慣性的穩定節奏——穩、誠、靜。

「但敏姐要說句公道話——」她頓了頓，看了男士一眼才續道：

「她們年紀的確不算小了。不是十八、二十那種一腳踩進戀愛幻想的年紀了。

尤其是李小姐，她說得很清楚，她來婚介不是想談戀愛的，是想結婚的。她知道她自己要什麼，也知道風險在哪裡。」

她又看了眼那被放在一旁的資料，沒有碰，只語氣一輕：

「至於年輕那位白小姐，嗯……說實話，心思還在飄，會仰望你、會羨慕你，這是實話。

但她要不要跟你過日子，我沒這麼有把握。她可能還在找『感覺』，不是找『伴侶』。」

李慧敏將目光拉回那橫放的兩份資料，手指輕點其中一角，語氣像在幫男士把心裡那點模糊幫忙說清楚一點：

「您怕耽誤人家，其實是怕人家最後走了，心裡會怨您沒早點放她走。

但敏姐想提醒您一句：真耽誤人的，從來不是開始，是那種不明說、不明走的中間狀態。」

說完，她端起那杯茶，像是話也不多說了，只輕輕一笑，眼角看他：

「我可以幫您試著先安排和她們——李小姐跟章小姐——分別單獨見一次，輕鬆聊，別像見家長。你只管看看自己是不是能『說得上話』。至於時間嘛，不用先替別人擔著，對方自己會判斷。」

她頓了頓，補上一句語氣不疾不徐的補白：

「她們都不需要你照顧人生，但都想要一個讓她們願意攜手走路的方向。你懂我意思吧？」

林雲華將李小姐的資料往前輕輕推了一些，動作穩，神情未變，語氣卻更明確了些。

「那就麻煩敏姊您，幫我和這位小姐安排一下。若她覺得我不太合適，再請您安排另外兩位小姐。」

他停頓了一下，語氣平靜卻真誠。

「我想盡量將能夠接受我的女孩子擺在前面，這樣也少耽誤一些別的女孩。」

說罷，他將茶杯中最後一口高山茶喝完，放下杯子的聲音極輕，幾不可聞。

「今天辛苦您了，敏姊。見面的地點就還是在這裡吧，我月底要飛一趟泰國，只要避開那段時間就可以了。」

他說話依舊客氣，但語氣裡多了一分交代事宜時的從容。

「我知道這茶館的茶品算不上頂級，收費也有些名不副實。不過既然是我決定的地點，還請您先幫我和小姐說明清楚——是我比較心急約見面，不會讓人家白跑一趟還破費。」

他頓了頓，目光輕落在身旁的紙袋上。

「敏姊，我請茶館幫我準備了幾份茶點。這家茶點還是不錯的，若您方便，帶一份給您家小朋友，有些偏甜，小孩子應該會喜歡。另外幾份麻煩您幫我轉交幾位女士，也好讓對方留個好印象。就麻煩您幫我美言幾句了。」

說到這裡，他語氣仍舊穩，但眼神裡有種不說破的誠意。

他親自將李慧敏送到門口，手上提著四份精緻的茶點禮盒——是茶館上月剛推出的限定款，設計雅緻，包裝低調卻用心，價值相當於一整套精選茶點的套餐價格。

李慧敏接過那幾盒，低頭一看便認出來，眉頭微挑，眼裡帶笑，但語氣仍克制如常。

「您這麼做，太客氣了……」

話才說一半，她又仔細看了看手中的包裝。這不是隨便買點心打發，而是經過挑選、講過細節的禮數，是一份還沒見面便先遞出的誠意。

她抬頭，眼神溫了一些，語氣仍舊柔和，卻不多言讚美。

「我知道您不是圖形式的人，但這麼做，對女孩子來說，真的很暖。不是因為貴，而是因為讓人感覺被放在心上。」

她頓了一下，輕笑一聲：

「不過敏姊還是得提醒一句喔——您說自己心急，其實不急，只是不想再錯過罷了。這種『急得有分寸』的心情，是最剛剛好的。」

她眼神略帶欣賞地看著他：

「李小姐應該會珍惜您這種態度的。她不是缺體面的人情，她是缺一個能讓她放心的人。」

她輕拍了一下手中其中一盒，「這份我回家讓我家女兒挑，那小丫頭嘴可刁得很，甜點不喜歡會當場說出口。您準備的她要是肯吃完，我就更放心把李小姐交給您見面了。」

說到這裡，她收起笑容，語氣一轉，認真而穩重地點了點頭：

「我會跟李小姐約見，說明您月底要出差。時間我抓在您回來前幾天，讓她有點預備空間。她性子慢，但人通透，一見面就知道您對不對她的調子。」

她最後掃了一眼他桌邊空掉的茶杯，語氣柔中帶穩：

「至於茶館的等級嘛……您說得沒錯，茶或許不是頂級，但氣是清的，人是靜的，這就夠了。」

轉身前，她補上一句分寸得當的話：

「這場局開得好，敏姊接下來就幫您把這一步走細些，不會讓您空等的。」

她轉身離去，手中提著那幾份茶點，腳步穩而輕，背影清朗恰好，如這場會談——無聲處見真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