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历史版本和 IPFS 入口查阅区,回到作品页
Zakh-Mairu
IPFS 指纹 这是什么

作品指纹
写入中…

诺瓦·斯科特的荣光(玖)

Zakh-Mairu
·
·
主角夜裡挖坑,回憶起童年在沙坑裡挖地道、設陷阱的經歷,將童年的狡猾與殘忍延續到現實。成長後,陷阱與雕刻都變成打發時間的手段,空虛與執念糾纏不休。精神病院裡,與“藝術家”與“老頭”交錯,見證受害與加害的混亂邊界。藝術家的自殺與坑洞的失敗,都在提醒主角:「完成」只是暫時的滿足,空虛才是真正的底色。童年與現實、罪惡與無知、慾望與毀滅,如無底深坑,一再輪迴。

回想起來,挖坑和在牆上刻壁畫,其實相同的,同樣消磨時光,同樣可以獲得淺顯易懂的成就感。只不過,挖坑不是什麼精細活,也不會創造出絲毫的藝術價值。坑的價值在深,看似好提升,但是其實付出的血汗,和一個人所謂提升深度也差不多。普通人的深度肯定是遠遠不夠,塔雷莎不是那麼輕易就被困住了。我對尺寸沒有敏銳的概念,但是我知道,不埋葬了自己,怎麼去埋葬別人。畢竟,不是所有人都像那些瘋子一樣,向死。

我總被一些很怪異的執念所困擾,這種情緒很好理解,簡單說,就像是遇到了心儀的商品不買不快,買不到就會黯然神傷。這感覺更強烈,人是被慾望支配的動物,區別只在於慾望本身和執念的強弱。

小時候很喜歡在沙坑裡玩,就是學校用於跳遠的那種沙坑,感覺小孩子都喜歡玩沙,沙坑的沙不像海邊,乾燥,非常鬆散。附近沒有水源,所以沒有水分來固定,而沙坑的沙子經常混雜著些許細碎石子,這都是讓沙堡分崩離析的罪魁禍首。

從美學角度來說,沙堡所需的創造力和造型能力,遠高於機械的挖洞。但是,對於這種散沙,挖坑是唯一的玩法,我們為此都樂此不疲。如果近期又下過雨,那麼沙子越往下挖就會越溼,這個時候就可以把兩個坑洞中間打通,就像地道,我和我兒時的玩伴對於雨和溼度都有一定的研究,其實打通地道並不是容易的事,如果溼度不夠,不容易定型,地道就會坍塌,兩個洞都會被埋沒。天氣好的時候,我們會垂直挖四五個坑洞,然後接連打通,沉浸在成就感和幻想中,如果我們都是穴居動物,那我們一定是具有高度智慧且極度狡猾的,狡兔不過三窟,我們顯然超過了兔子。慢慢的,我們開始不滿足於修地道,我們開始想方設法去捍衛自己的勞動成果。

小孩子天生容易發賤,總有些別的小孩,在我們卽將離開的時候,跳上去踩塌地道,我們對此恨之入骨。於是,我們就約定,如果抓到了這搞破壞的雜種,我們要讓他“做雞”。

別誤會,那會我們太小了,對於性還處於完全的懵懂無知。我們肯定不是說要輪姦他,我們所說的“做雞”,是生物學意義上的那種。那會的小孩,家裡或多或少都會買百科全書之類的啟蒙讀物,我們都知道,禽類消化改良的方案,禽類是會通過吞嚥砂礫來幫助消化的。

這主意當然是我出的,我那幾個每天只會傻呵呵瘋玩的玩伴能有什麼創意,他們能想到的無非是裝作離開,然後抓個現行揍一頓了事,小孩子的拳頭能有什麼殺傷力,打人家一頓就指望人以後不再犯賤?這簡直是天方夜譚,小孩是沒有記性的,我們小時候還不是反覆犯錯反覆捱打。

我甚至都有試想過具體的方案,人的話吃粒沙子根本不會對消化有任何幫助,甚至都不會腹瀉。於是我把雞和砂礫的體型比例放大到人,選擇了石灰石這種東西,工地上經常會見到,大拇指尖大小,我們每一個人都隨身帶著一顆,而我的那顆,是我爬到工地的石灰石堆最頂端找的一顆,稜角分明看起來非常鋒利,我享受這種奇妙的儀式感,但是最後,我們並沒有抓到那個犯賤的小崽子。

我們的工程持續塌方,那小崽子好像是和我們捉迷藏一樣,我們一次都沒看到他。其實後來想,沙坑地道坍塌的原因數不清楚,卽便沒有人討論,一盤散沙如何固若金湯?但是那會小,彷彿是卯上勁了鑽這牛角尖,一定要找到一個可憐蟲來恨不得當場就將其分屍來給我這可憐的地道打生樁。那時候沒有什麼道德束縛,但是影視作品裡的鮮血與暴力卻深深刻在我的腦子中,令我心旌盪漾。

我們轉變了思路,我從家旁邊的施工工地找到了別人房拆下來的門板,上面還帶著生鏽的釘子。我偷偷從家裡帶出來鋸條,將門板上帶釘子的那部分鋸下來,裁成合適的寬度後,釘子朝上放在鋪在地道中,一共放了三四塊。我還和玩伴們商量著,起了個名字,好像是叫咬合器陷阱。我們都異常的興奮,這種狩獵者靜待獵物上鉤時的欣喜,幾乎完全地取代了挖通地道的成就感。狩獵令人興奮,只可惜鋼鐵森林中沒有鹿和熊,只有兩腳羊,還有流浪的野貓。貓是聰明高貴的動物,甚至直到現在,我也這麼覺得,我愛它們甚至充滿虔誠,它們的聰明與節制是自然選擇的結果,當那些愚蠢貪婪的個體曝屍之後,生下來的,全部都是如此聰明優越。

其實,我並不知道我在追獵的人結果如何,我甚至都忘記了到底有沒有那麼一個人。我只是記得,後來,學校的門禁開始越來越嚴,我們這些小孩不再被允許出入。事情算是告一段落,然後,自然的,那幾個玩伴也慢慢消失在我的視野中,失去聯繫生死未卜。

而現在,我彷彿回到了小時候,精心的去佈置一個陷阱。這陷阱的要求比之前嚴格的多,畢竟我需要的是足以讓一個龐然大物傷及臟腑,而不僅僅是稍微限制她的行動。我甚至在想如何在洞壁和底部鑲滿利器,竹籤,我一定要削出立體的三稜,刻出血槽線。就像我之前用來刻牆的筷子,我最開始的時候只是想拿它當個雕刻工具打發時間,但是當完成了牆上的圖案以後,我開始煩躁無所適從,失去了持續的激情與活力,人一下被空虛所吞噬。在這種時候,我會無意識的做些別的手工活,剩餘的砂紙,甚至是邊緣被敲碎的瓦片,都是我的研磨工具,我反覆地打磨著那根筷子。小時候聽說三稜軍刀的傳說,傷口很難癒合,傷者會死於感染和潰瘍。我沒有巧奪天工的手藝,無法在筷子上刻出複雜的浮雕,但是,我又需要一個長期的穩定的活計打發時間,於是,那根筷子就變成了老頭的兇器。其實有時候,我更希望,老頭不只幹掉那個輕浮的小男孩,畢竟,自欺欺人者的罪,大不過施暴者。

我複查的時候,護士和我聊天,她問我感覺怎麼樣,聊著聊著,不知怎麼的,就提到了那個用排洩物在牆壁上畫畫的“藝術家”。

他也死了。

確切說,他是上吊自殺,真的是一個很符合瘋畫家的普通不過的結局。我笑說以為他會像梵高割掉耳朵一樣,當個孤高的殉道人,以此證明其實自己也是個可憐的受害者。但是,這人是個膽小鬼,護士笑我異想天開,他的屍體很完整,只是普普通通的上吊而已。

有那麼一瞬間,那種完成了什麼偉大作品的空虛再一次席捲了我,我感覺到失望,原本以為這人會作出什麼令我咂舌的舉動,結果,他就和我猜測預期的一樣,一丁點的驚喜都沒有,就像他無趣的執念和沒有人記住的人生。


CC BY-NC-ND 4.0 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