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hat if】七日書之三：歸途無期

人總要是學著乖的，不論是因爲社會的獎勵，還是規訓的懲罰。當小時候父母說出希望你乖，隱含了一種期許，希望你成績優異、品性優良，比其他人出眾。長大之後，他們希望你乖，希望你找一份差不多的工作，成爲和別人一樣的人——賺著差不多的錢、找個差不多的對象、組織一個不錯的家庭。

「乖」不單只是照護者因著社會價值的壓力所催生出來的魔咒，還有著對於未來情感斷裂的恐懼。他們一邊愛著，一邊痛著、恐懼著。他們希望小孩成長，卻也期待小孩什麽也不要改變，他們享受被依賴的感受，所以害怕。

我曾不只一次聽過友人即使在國外有良好的就業機會、更優渥的薪資，也逃不過被催婚的命運——而且一定要找同鄉的。即使學業有成的青年也曾被告誡不要找外地的女朋友，等畢業之後回家鄉等別人介紹合適的對象。這也是「乖」的魔咒吧，先不急著認爲這是啼笑皆非的事情，來好好想想這種怪異感。

我曾認爲在學業上、品行上符合「乖」的期許就夠了，所以將父母大部分的教養行爲皆視爲正當，在選科、找工作的時機、擇偶，父母的干涉都讓我不適卻無從反抗，直到後來逐漸認知到邊界感的存在。東亞家庭中缺乏邊界感是老生常談的事，教養者不時以孩童的依賴為榮，乃至於最後離不開這種依附關係的不是小孩，甚至是養育者自己，這種基於情感的依附化爲干涉人生所有決定的樣態並在文化上被正當化，這也是「乖」的一環。在成年之後，人要為自己的決定負責是一件有風險、看似可怕的事，因爲在此之前，習慣了有人為你的生命承擔錯誤，如何避免這種恐懼——「乖」。只要不是自己決定的，只要順著他人之意，若最後結果不如預期，還有人可責怪。所以「乖」作爲避免風險、逃避責任，也就是一種自我放棄。這種自我放棄也就代表著停留在原點，你的人生止步不前。

「人都是獨立的個體」聽起來太絕情了，本來人就身處在社會關係中，無需切割。我們要學得不是「不乖」，而是如何正確的認識和父母的關係應該有何種距離才為合適，人不能一邊依賴著又想著獨立，也不是獨立就代表各自安生、毫無關係。我要是沒學會「乖」，我可能會早點讓父母擁有自己的人生，而我的人生的齒輪才開始滾動。

如此，我才能一邊懷著牽挂與安心，踏上無期的歸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