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月亮

我站在漆黑的夜空下，抬头望向月亮。
　　我本不该站在这里的。我应该快点回家，定好闹钟，早早睡觉，为明天的工作做好准备。
　　但是，我还是站在这里。
　　我闭上眼，被银光洒满的街区消失，无边的黑暗取而代之。也许几秒，也许一分钟，一首哼唱缓缓荡进我的耳中，从似有若无到清时可闻，却一如既往地安宁祥和。


　　我小时候总是相信，月亮会跟着我。
　　我常常在洒遍莹白的夜晚街道上来回跑到气喘吁吁，时不时回回头，看看月亮是否跟上来了，而它每一次都在那里。
　　我将这个发现告诉了母亲，她对着手忙脚乱地比划着的我露出了温柔的笑容，那种大人看着无知孩子时特有的微笑。
　　“月亮是不会跟着人的，那是你的错觉，亲爱的。月亮不会跟着任何人。”
　　我拼命搜刮着脑海里的词汇，努力组织语言，想证明自己的观点。
　　可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继续微笑着。


　　在我六岁的那年，我在一个晚上溜出了家门，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呆呆地望着寂静的世界。在我身后，门缝里隐约传来争执声，但我早已不再注意那里。
　　我抬起头，凝视起天空中的圆月。
　　我们这里是很少能看见月亮的，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天空几乎一直被阴云所覆盖。可今天的月亮却从云后露出了头，悄悄俯视着大地。
　　我是很喜欢月亮的，甚至喜欢它胜过太阳。是因为太阳太耀眼了吗？当我想凝望太阳时，总是会被强有力的光芒扎到眼睛，不得不低下头来。
　　可月亮不一样，只要我想，就可以整晚都这么望着它。月亮的光芒不同于太阳，不会带着挟裹一切的架势，只是默默铺满大地。

　　不知不觉，周围好像也渐渐融在了这片透明的沉寂中，我就这样一动不动，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忽然，一丝哼唱越过门后隐约的怒吼，飘进我的耳朵。
　　不需要寻找，不需要猜测，我马上就知道，这是月亮的声音。
　　那轻哼越来越清晰，从几个断断续续的音节变成了悠扬的小曲，在空中飘飘荡荡，将我环绕在其中。我闭上眼，呼吸随着曲子的节奏舒缓下来，清凉的微风携着青草的幽香，拂过我的鼻尖。一切都安静下来，一切都离我越来越远。
　　后来我听说，我在台阶上睡着了。在父亲面前，在如雨般淋下的批评中，我的脑海里仍然回荡着那首月亮的小曲。


　　之后，我用攒下的零花钱买了一台便携式录音机，买回了人生中第一本关于音乐的书。我一遍遍在脑海里重复那熟悉的旋律，一遍遍用自己的喉与舌捕捉那模糊的音符。
　　但所有这一切，都只能拼凑出“正确”而已，没有错误，也只是没有错误。

　　然而，就算是这拙劣的模仿，也在后来被我彻底遗忘。在白天，我坐在课桌前，在夜晚，我伏在书桌上。试卷和习题如流水线上的原材料一般，经过我的加工后又向远方流去。阅读、分析、填写、翻页……我重复着这道工序，耳边父母焦躁的催促和老师失望的叹息成了日常的背景噪声。我再没有在夜晚迈出家门，也再没有寻找过月亮的踪迹。

　　直到那一天。那天，决定我命运的信封寄到了我家的信箱里，我屏息凝神，抽出了那张如有千斤重的纸。
　　之后我记得的，便只剩母亲的抽泣和父亲的怨叹了。在心底，我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可我依然拨腿逃了。
　　我跑到了街头，大口喘着气，想就这么继续跑下去，再也不回头。
　　在我嗡鸣的脑袋中，在我漫无目的地奔逃时，一阵熟悉又陌生的哼唱久违地追上了我。
　　我停住了脚步，这才注意到，周围已被染成银白。
　　我转身向黑夜望去，一轮明月正在我身后的夜空中，静静地与我相对。
　　有多久没听过了呢？

小曲慢慢在我身边打转，与我不由自己的哼唱合为一体，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这一刻。
　　我的眼泪奔涌而出，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我蹲了下来，放声大哭。我哭啊哭啊，直到最后一滴眼泪流完。然后我站起身来，在那曲子的陪伴下，在月亮的注视下，朝回家的方向走去。


　　那天深夜，我创建了一个个人电台，将其命名为“月之曲”。当我点下第一首曲子的发布键时，月光铺满了书桌。

　　现在，我睁开眼。看到的却不是月亮。
　　两个陌生人站在我面前，他们的影子在月下拖得很长，笔直的黑色西装割开了月光。
　　其中一个人张开了口。
　　他们的身份，某种任务，与我的关系……在他滔滔不绝的倾倒中，我只捕捉到几个关键词: 月亮，秘密信息，破译。
　　这和国家安全息息相关。另一个人接着说。
　　我什么都不明白。我告诉他们。
　　没等我说完，第一个人拿出了一份文件，上面是我的个人电台信息，“月之曲”几个字被着重圈出。
　　我相信，我们没有找错人。第二个人露出一个确信的笑容，一个不容反驳的笑容。

　　那么，走吧，“译者”先生。
　　月光渐渐被乌云挡住了，他们的影子在夜色里变得模糊起来。
　　他伸出手，悬在半空中。
　　我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我又最后望了一眼月亮。它依然在那里。
　　你这次还会跟着我吗?
　　曲调仍旧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