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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sert Ro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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苟延残喘,我开启了在澳洲生活的第三年

Desert Ro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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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太多的朋友,跟我一样流浪在世界各地,面临着签证、经济、学习以及各种琐碎小事的压力。每个人都在苦苦硬撑着,一点点小事就能碾压我们。所以,为了避免成为被稻草压死的骆驼,如果有人在堪培拉的读者,看到了这篇文章,并且正处于跟我类似的的情况,欢迎你们主动联系我。


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正处于结束硕士第一年第二个学期的阶段。从2023年耻打工度假签入境到现在,我在澳洲已经生活了两年,生活场景也从当时的墨尔本变成了现在的堪培拉。不过,尽管时间流逝,地理位置也不相同,我却依然孤独与贫穷,活成了一座孤岛。

来澳洲的第一年,我去了荒郊野岭的南澳续签,忍受了长达九个月的种族歧视。即使后来肉体上离开了林肯港,但精神上却仿佛永久困在了那里。当我回到墨尔本的时候,性格变得不再自信,反而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生怕做错事被人苛责。这种胆小怕事的状态,甚至融入到了我后续的亲密关系中。

从南澳离开,我回到了墨尔本,开始在澳洲生活的第二年。焦虑型依恋的我,遇到了回避型依恋的他,我追他逃,两个人都身心俱疲。最后彻底分手是在今年的新年,我们一起去吃了火锅。但吃着吃着,他却用中文跟我说「他不爱我」。我瞬间泪如雨下。时至今日,我仍然很难相信英语母语者的他,居然用我的母语跟我说出这么残忍的话。

分手之后,我回到了堪培拉,试图回归正常生活,但实际上却常常以泪洗面。我无法否认我很爱这个人,甚至他是我有史以来第一个爱上的男性,但这份爱却是压抑的、痛苦的甚至让我不安。直到上个月,当我再次看到他的照片时,才终于有了一种陌生感。我想,我应该是不再爱他了。与此同时,那些爱而不得的情绪,变成了一种愤怒,那是一种基于文化与语言的愤怒:他凭什么用我的母语来「羞辱」我?

我的移民史充满了挣扎与悲伤,时常质疑自己的决定——我不爱自己,也没有以自己为豪。因此,当一个英语母语者,跟我讲「我不被他爱」时,我感受到的是一团火,在身体熊熊燃烧。我无法用文字来解释这是一种什么复杂情绪,但我知道对方的言语已经触发了我长期以往累积的创伤,尤其是我在澳洲的身份认同:在这个离家千里迢迢的地方生活两年,我却还是没有任何归属感,也没有建立任何社会支持网络。

我肯定不会回国了,但在澳洲的生活却也过得很痛苦,在没有伴侣也没有朋友的支持下,我到底怎么可以坚持下来拿永居呢?


失落

今年4月,我在堪培拉一个认识不久的韩国姐姐,决定离开澳洲了。

与我一样,韩国姐姐也是一个关心社会的女权主义者;但又与我不一样的是,她在抵达澳洲之前已经拿到了永居身份。然而,永居身份并没有成为一把保护伞。在堪培拉工作的时候,她被种族歧视和同事霸凌,忍了几个月之后,实在是太苦了。她决定离开堪培拉,直接回国了。

她的离开,就像是一颗石头丢在了海里,很快就没有了波澜。她当时走得急,我们没有告别,我也没有想过这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联系。但在一个移民国家,告别来得总是悄无声息,又匆匆忙忙。因为在她之后,我另外一个朋友也告诉我,他也因为种族歧视而决定离开堪培拉,并且是永远离开澳洲。

这个朋友的离开对我打击很大。我与他在南澳认识,又先后来到堪培拉读书,彼此都约定好要见证对方从毕业典礼到拿永居的整个过程。我很不舍得他的离开,但我也很心疼他,从年初见面的活力满满到上个月的死气沉沉,我知道他已经坚持不住了。朋友的接连离开,让我本来就疏离的社交网络变得更加脆弱。我时常问自己,他们都走了,那我呢?我能坚持下来吗?

与此同时,我与其他朋友的联系也变得越来越弱。之前经常给我送饭的一个姐姐,由于工作晋升和家庭琐事变得十分忙碌。于是我主动问她,能否我去她上班的地方,在她休息的时候跟她聊一会。但她告诉我,工作太忙了,已经自顾不暇。我能理解她的困境,作为妈妈的她,要操心的事情太多。我不想造成她的压力,也不再对她有任何诉求。

我也想过重建一些新的社会联系。在5月的时候,我去了一趟悉尼,看了一场亚裔酷儿主题的电影,也见到了很多同温层朋友。那天我特别兴奋,因为已经很久没有用母语与人深度对话了,而且还是跟可以信赖的人分享自己的现状,这让我倍感珍惜。此外,我在悉尼也吃得很好,不仅饭菜价格便宜,而且风味正宗,吃得我乐不可支。在悉尼的短短几天,是我在澳洲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刻。

回到堪培拉之后,我一直计划再去一趟悉尼玩。但计划赶不上变化,我的学习压力越来越大。无论我花多少时间学,把作业写得多么好,得到的成绩却依然不尽人意。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适合做社工,甚至纠结要不要之后再读一个新闻的二硕。起码写作,是我擅长的事情;但为什么就算是写作,我的英文写作能力就这么差呢?自我厌恶感随着作业到截止日期而倍增,我在一场又一场的大哭中,熬夜坚持完成着作业。

除了学业压力之外,我的经济压力也越来越大。因为家人没有给我提供经济支持,所以我的每一笔学费和生活费,都需要靠在澳洲工作的时薪去赚出来。上周周末,我就上了周六日的全天班,下班又继续写作业到凌晨两三点,一直到周一交作业才安心休息。我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变得虚弱,已经是到了承受能力的最大范围。

经济困境还在进一步加剧。随着两个学期结束,我接下来就要开始连续三个月五天的无薪实习。在澳洲读社工,本地生有一周300多刀的补贴;但作为国际生,我不仅是无薪实习,而且还是倒贴一万多的学费。交完了学费和房租的那天,也就是这周二,我看着自己的银行存款,只觉得喘不过气。接下来还有很多天,我可能都要靠吃方便面凑合过日子了。至于悉尼,我找不到朋友借住,也没有更多的钱去参加活动,只能作罢。

「失落」二字,通过疏离的社交网络、繁重的学习压力、饥饿,以及贫困,在我当下的人生版图中,慢慢呈现了出来。


对话

在澳洲的日子很难熬,为了避免有更严重的心理问题,我开始在学校持续地做咨询。

学校的咨询师很友好,了解到我当下的多重困境之后,不仅告诉我如何拿到一些免费的食物,也给我推荐了很多长期咨询以及工作相关的资源。但很遗憾的是,我发了很多邮件,却没有收到回复。这大概就是人生的常态,前进五步之后,又后退七八步,周而复始才有前进的一步。

等待了一个月后,我周二下午突然接到了一个LGBTQ机构的电话,通知我有心理咨询的名额了。没想到,我居然排队排到了。但进门第一眼,接待我的却是一个看起来是白男的咨询师,我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紧张起来,防御系统也随之开启。听他讲了不到一分钟,我就问对方有没有移民背景的女性咨询师可以接待我,因为我实在没法跟白男讲述我的困境。

庆幸的是,虽然机构的女性咨询师不足,但还是给我找到了一个亚裔酷儿社工。对方进门的瞬间,我整个身体就松下来了。由于对方也会讲中文,我不再需要像用英文表达那样需要思考遣词造句,可以相对放松地表达自己的压力和不安。我猜,这个有着跟我类似的移民背景的社工,可能在跟我对话的时候,也会想到过去的自己吧!

值得一提的是,随着对话的深入,我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重要性」。当我在寻求支持服务的时候,我很难找到有移民背景(更不用说有亚裔背景了)的酷儿咨询师或者女性咨询师。这个亚裔酷儿社工的出现,就是我未来的工作角色——在一个以白人为主的机构中工作,出现在一个哪怕本来与自己无关的咨询,就已经让多元背景(比如我)的求助者觉得安心。这种「看见」,是基于种族与文化背景的认知——我需要有一个懂我的人聆听我、帮助我。

从机构走出来之后,我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一些东西不一样了——我在考虑要不要定居在堪培拉。这是我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我想留下来,留下来给其他跟我一样有需要的人提供支持。在此之前,我一直纠结要不要去西澳读新闻的二硕,要不要回墨尔本感受大城市的便捷。但走出机构的那一刻,我知道自己的使命,可能就是跟那个亚裔酷儿社工一样,进入一个让我更有安全感的机构,再去给更多人创造一个安全空间。我不能离开。

在澳洲的两年,我常常都有被困在牢笼的感觉。从国内累积的创伤得不到发泄,我也不知道如何转换这种悲伤。到了澳洲,融不入的西方文化以及种族歧视让我更加内耗。但我想,在澳洲坚持到现在,不仅仅是因为我的韧性,而且可能与我的理想主义以及使命感有关——留下来,赋权自己,也给其他人赋权。哪怕现在做不到,也许未来可以做到。

心理咨询只是第一步,我的长期需要仍然是在堪培拉建立一个有安全感的社群。时至今日,我有太多的朋友,跟我一样流浪在世界各地,面临着签证、经济、学习以及各种琐碎小事的压力。每个人都在苦苦硬撑着,一点点小事就能碾压我们。所以,为了避免成为被稻草压死的骆驼,如果有人在堪培拉的读者,看到了这篇文章,并且正处于跟我类似的的情况,欢迎你们主动联系我。

在澳洲的第三年,是从失落与不甘心中开始的。我希望明年今日,我可以跟大家分享一些好消息,比如考过了CCL的考试,也通过了第一次的实习。移民之路实在太漫长、太辛苦,是我人生中吃苦吃得最多的一次。但路已经走到这里了,我只能继续忍下去。 


约稿合作:

在澳洲一年多之后,我发现迫切需要写作。比起繁重的体力活,写作是我最擅长的事情,在记录和反思的过程中也可以疗愈自己。如果有需要产出性别、残障、影评、商业软文等文章,非常欢迎来联系我进行合作;我也可以做线上编辑,进行修改和创作文章。

另外,如果有任何媒体机构或者出版机构,对我的故事感兴趣,请一定要联系我。我很想出书,出一本属于自己的书。只有回归中文写作时,我才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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