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
一、不願面對的事實
從小嗜吃甜食、每天麵包不離手的我,一直無法面對血糖值過高的事實。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想知道。每次檢查報告出來,好像只要不看,就不會存在。
我曾經說服自己:「只是偶爾吃一下,沒那麼嚴重。」「從小都是這樣吃都沒事,現在好像也沒甚麼差別!」但偶爾,變成了習慣;習慣,變成了依賴。
直到十幾年前的一次健康檢查,最可怕的數字,是「飯前血糖」高達200。我知道那不正常,但我不想知道有多嚴重。那張報告,持續影響了我一個月左右的飲食習慣,減糖了一陣子。不吃甜點、不碰麵包,本來以為自己終於開始「面對」了。
但後來,我又以「人生何必過得這麼苦」為由,原諒了自己。重新回到高糖甜食的懷抱,像是回到一個熟悉的擁抱,雖然知道它不健康,但它讓我更在乎的是「當下的快樂」。
面對,有時候不是一種行動,而是一種拉扯。在理智與習慣之間,在健康與慰藉之間。最好不必面對現實的方式,過去十幾年裡,我一直逃避健檢的鴕鳥心態。不是沒時間,只是害怕看到那張報告上的紅字。
我寧願相信自己「還好」,寧願把身體的不適歸咎於年紀、壓力、天氣,卻不願承認,那些不適,其實早就有跡可循。逃避久了,連「面對」這件事的動機都變得陌生。
二、無法逃避的宿命
直到兩三年前,我開始真正感受到身體的疲憊——不是累,而是撐不住。那種疲憊,不是睡一覺就能恢復的,而是像身體在用沉默抗議我長年的忽略。我終於鼓起勇氣,去做一次完整的健康檢查。但那份勇氣,其實也拖了快半年才真正落實。每次打開預約頁面,又默默關掉;一再改期、找藉口延後。那半年,是我與自己拉扯最久的一段時間。我知道該面對了,但我還在找理由逃避。
醫生看著我的報告,語氣嚴厲地說:
「你的糖化血色素是天花板 12.9。」
但他補了一句,更讓我震驚——
「這不代表你的數值是 12.9,而是儀器只能測到 12.9,實際值可能更高。」
那一刻,我無法再逃避。我不得不承認,糖尿病的事實已經擺在眼前,不是猜測,不是可能,而是確定。我開始乖乖接受療程,不再用「人生何必過得這麼苦」來原諒自己,在歷經將近一年的飲食控制、運動、減重,我對自己「嚴厲」地下了命令——不能再放縱。不再有藉口,不再有任何自我安慰的理由。
不久之後,血糖數值開始回落,從 12.9 到 9.1,再到 6.7,最後落至 5.7。那一刻,我看著報告上的數字,刺眼的紅字終於在努力控制下回復正常。靜靜地看著那張報告,像是終於見到一個久違的自己,以為一切都將成為過去,步入正常的生活。當然,我持續運動,持續減糖飲食,本以為幸福快樂的生活就此開始了!但事實並沒那麼簡單。
三、天有不測風雲
就在我以為一切都在控制之中,身體卻用最激烈的方式提醒我:真正的危機,從來不是看得見的數字。雖然所有指標都已回到正常值附近, 但身體的疲憊始終沒有明顯改善。
直到去年,我迎來人生第一次真正的危機——心肌梗塞,倒下了。緊急送醫,裝了三根支架。那一刻,我才明白,原來我一直以為的「控制」,只是表面的平靜,真正的風暴,早已在身體深處悄悄醞釀。
女兒請了一個月的假,陪在我身邊,直到我恢復。我氣若游絲地躺在病床上, 看著那些閃爍的儀器數值,才真正明白,這十幾年來不敢面對自己的代價有多巨大。那些逃避、那些原諒自己、那些「人生何必這麼苦」的念頭,在那一刻,全都變得蒼白無力。我不是沒努力過,只是努力得太晚。
慶幸自己還能努力活著。因為人生還有許多「不捨」——
這場病,讓我真正明白,很多事、很多危險,其實都潛藏在「不願面對」之中。而不願面對,往往讓我們失去了真正解決與解脫的機會。我曾經以為逃避可以減少痛苦,但事實是,逃避只是延後痛苦的到來,甚至讓它變得更深、更重。現在的我,還在學習面對。不是一次就能做到,而是一次次地提醒自己:誠實地活著,是對自己最基本的尊重。
四、「面對」的選擇
其實,一個人最常欺騙的,是自己。相信自己還有選擇,相信別人會理解,相信時間會改變什麼。但這些相信,有時只是包裝得很漂亮的逃避。
我們說服自己「沒事」,說服自己「再撐一下」,說服自己「這樣就夠了」, 直到某天,連自己都不確定那句「我很好」到底是說給誰聽。 我們最難面對的,往往不是別人,而是自己。面對失敗,面對孤獨,面對選擇 。其實,我們早就知道答案,只是不想接受。因為太清楚面對的代價。
人生中很多事也是如此,因為不願意「面對」,往往錯失了真正解脫的契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