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的青春番外三 （完結）

　　 一年又一年， 樹葉綠了又黃，然後悄然墜落，化為塵土無聲無息。人的生命也是這樣，來了又走了，在意過很多， 又執著過很多，最後都奈不住時光無情地碾過，將一切歸零。好像是這樣，又好像不是這樣，因為媽媽過世 9 年了。世人已經遺忘她，好像她從來沒來過這世界，然而還活著的我，如同一個孩子依舊固執倔強地牽著她的手，在世人眼中她已經不存在，然而她手掌的溫度依舊還在孩子的手中。

　　讀著她夾在書裡的殘章：

　　孩子，你多幸福，

　　 11 月 18 日晨，從 L 開往 W 的公路上，我校一位女老師制止了一場即將發生的災難。

　　這又窄又泥濘的公路正在翻修，人們要把它拉直加寬，修成柏油路。施工期間，汽車的旅程就格外艱艱苦，公路的浪濤推得它時沉時浮，突然，一位干部摸樣的女同志對一位年輕的婦女喊道：「快站起來，到前面去站著。那小媳婦面色已經蒼白，痛苦使她回答的斷斷續續：「我 我感到肚子痛」， 「你懷了孩子了，車子後部顛簸得這樣厲害，會出危險的！快到前面去，隨著這聲驚喊，那原本疼得蹲在地上的小媳婦騰地站了起來。」我不懂得，我第一次學當媽媽，她在人們的攙扶下走到了車廂的前面，又有一個人給她讓了一個位置，她坐下來，回過頭來，感謝地看著那位的女同志，眼淚湧出了她的眼簾，她喃喃自語到「孩子，你多幸福，還沒出世就受到了這樣多親人的關切了」

　　冬日的微風輕輕吹拂車廂裡，這時卻顯得十分靜謐和溫馨。連崎嶇的公路似乎也在沉思，是什麼力量使人間充滿了這樣多誠摯的友愛？汽車顛簸著頑強前進，它搖著搖著，搖出一條條嶄新的公路。

　　 上面的故事發生時間大約在 1986 年左右，那時中國投入大量公路的建設，那位干部摸樣的人就是她，總是能看到他人的困難和需要，總是熱心地去幫忙別人，有時她也會嘆氣：輪到她需要時 好像無人在意她。

　　啊， 我年少的夏天啊，好想時光列車轟然長鳴載著我們穿過 2025 的隧道回到 1988 年那個燃情又朴實的時代，那個外觀是個文靜少女，裡面卻是個皮皮地 直腸的，不拘小節 、甚至有點野野的女孩。

　　「媽 開門，我回來了」 女孩站在家門口大聲喊道，家門口的小山坡上，長著幾株安靜的泡桐樹 ，此時在午後的陽光下搖曳，樹葉帶著陽光的的炙熱，把斑駁的光影撒在女孩的臉上和身上。

　　母親應聲：「來了。」　就把大汗淋漓的女孩迎進了門來，她進到屋裡就連喊餓，吃了母親准備的飯食，還覺得不夠 ，又給自己下了一碗面，用醬油拌了咸菜壇子裡酸豇豆做菜。一碗素面吃得有津有味，好像吃什麼山珍海味一樣。把母親看的目瞪口呆：你餓到這個程度嗎？

　　想想長途回家路和學校裡的課程，好像是消耗了很多胃動力。

　　母親很少在女兒面前說工作上的事情。但今天她難過地說自己的崗位被換了，母親在圖書館的第一閱覽室工作了很多年，她博學 ，工作熟悉，知道怎麼引導學生，所以她的閱覽室總是很有學習氛圍， 學生們都很守規矩安安靜靜的。但有時也會出意外，她說：有次來了個校外的神經病患者，衣服和臉看起都髒髒的，走到我面前說：「借書。」女兒聽了好害怕，如果是自己，真不知道怎麼處理，叫人來把瘋子拉走？好像勞師動眾的又不好收場。「那您怎麼處理的？」我問她：「我就拿了本很舊無用的雜志遞給他了，他裝模做樣地看了好久 離開時就還給我了。還來過好幾次」

　　「哎呀，我媽真是聰明。」我開心釋然地笑道

　　 但這次她喜歡的工作被調換了，新來的老師姓賀，是剛調來的，不知道靠了什麼人的關系，學校把看著最好，最容易的一間閱覽室給她了。母親不想和上級不愉快，就將工作讓給了她，不過賀老師來後並不能把工作處理好，甚至出現和學生吵架的現象，於是本來一人管理的閱覽室，學校後來不得不加派一個男老師去協助管理。母親被調到了其它書館。母親不是聖人，有時看到賀老師也會言語譏諷 所以她們的關系很壞，到了完全不說話的程度。

　　姓賀的老師也是我們的鄰居，她個子矮，很干很瘦弱，但喜歡長跑，據說得過全國第 6 名，也是有優點的人。有時晏嬢孃過來和我媽八卦這位鄰居，說賀老師有一個獨子，和一個已婚少婦有染，甚至把這位女人帶回家裡來同居。她兒子我見過，樣子和她長得很像 ：下垂的眉毛 眼神有點凶。身體也瘦巴巴的。那時我們搬家住在一樓，賀老師和她先生就用一樓的優勢做生意開飯館，賣飯菜給學生，房子是學院的，院方也不同意用住家的房子來做生意，但飯館已經開了，夫妻倆就說「好歹就開半年吧。」聽說 2 位半年的薪水都有被學校扣。但不管怎麼樣，他們就是開了，兒子和同居的女人也在幫忙，其實她夫婦開小吃也是為這個兒子， 因為他 20 好幾沒工作。我見過那個女生 ，面容姣好， 表情痛苦， 並不是要給人麻煩的那種，賀老師家裡面的復雜關系不是外人可以窺看的

　　一個冬日的半夜，我和媽媽睡得正香， 忽然聽的屋外吵鬧聲很大，把我們都驚醒了，聽得是賀老師家在吵架，我實在睡意濃濃，聽到人家吵架也不管，繼續睡。母親聽後立即起來，只穿著單褲 ，裹上棉衣就跑出去了。不知過了多久 ，吵鬧聲停息了，母親也打著寒顫回到了我們的被窩。一宿無話，第二天中午她才把事情經過將給我聽。她說昨晚她聽到外面一個女人在淒厲地喊「殺人了」，就沖了出去，賀老師和她兒子吵得厲害，她到時那兒子提著菜刀要砍他母親，有好幾個鄰居在那裡 ，連賀老師的老公也在那裡，那人壯實高大 不知為什麼無法阻止他兒子。母親說：「我沖上去就抓住她兒子的手臂，大聲呵斥到，『聽我說這一刀你一定不能砍， 砍了你一定後悔。她兒子一個猶豫，我就把他手裡的刀奪下來了，當時她們架吵得太厲害，到了動刀的地步 ，無人敢上前勸阻。」

　　母親的勇敢和正義心讓她即便是看到她的仇人有難也不會幸災樂禍，而是選擇置身危險中為她脫困，這樣的品德有幾人有呢？我看過台灣的一個真實案例，一個兒子因懶惰不願工作，和父母關系壞到起心謀殺自己的至親，在一個深夜，他在自己的家門附近等待上夜班回來的父親，就用刀子殘殺了他，而他母親聽到動靜後，出來站在樓上看到這一幕，根本不敢上前阻礙。眼睜睜看著兒子殺了丈夫。看到這些事情，你才知道雲鷹是多麼可貴的一個人。過後賀老師並沒有和她關系更好，除了我這個女兒，也沒有人覺得她有多特別。

　　可是我知道她的品德是如此可貴，一個病態的社會的特征是他人的痛苦與我無關，人們不會以自己的安危做代價去改變格局 ，去幫助他人 ，其實也是幫助自己。

　　很多年過去了，母親也老了，但願意去解困的性情不改。那時我已經在國外結婚工作了，留她一人在家，她曾經告訴我，有次她走在街上被年輕的扒手拖到小巷上下搜身搶錢，還好損失不大。她嚇壞了我也嚇壞了，趕忙說：「您以后不要天晚了還在偏僻的地方走路了」她說有次她坐公車，有一對中年夫婦也上來了。公交的付費那會兒是往司機旁的透明箱子裡投 1 元 2 元，很少的。話說那對夫妻上來就坐下了，司機問他們：「付錢了嗎？」沒想到這樣簡單的話，卻讓那對不可一世的夫妻大為生氣，甚至沖到司機面前要動手打司機。此時母親站出來說：「司機只是問一句嘛，問都問不得了？！」那對夫妻見車上有人幫腔才幸幸做罷。我聽了又嚇一哆嗦：「媽 你去管這樣的閒事情，要是那 2 人連你也打怎麼辦？」

　　那時我還沒意識到事情的另一面， 如果無人站出來講話，那司機開著車被人打了會怎麼樣？。

　　母親 2016 年離世了，這世界好像少了一位好普通的婦人並沒有缺陷，沒有損失， 地球繼續運轉。2018 年 9 月我和夫家的人一起去了羅馬，某日我生病就留在我們租借的房子裡，家人都出去觀光了，我獨自在家裡，中午做了一個奇特的夢，我夢見一倆公交車從一個極大的瀑布上跌下來，然後看見又看自己的哥哥在家裡，他想從抽屜裡拿什麼東西，當他拿出來時卻是一坨干癟的屎在他手上。好奇怪又讓人不安的一個夢。一個月以後我們回到了家 我記得那是我婆婆的生日，家裡都在慶祝，但晚上我卻看到一個消息，那天在中國，我的家鄉發生了一起車禍。原因是早上有一個女人搭公交車，她想要司機在不是站台的地方停靠，司機說「不可以，公司有法律不能在不是站的地方停靠。」可那位女士卻不依不饒，破口大罵不說最後還動手打司機，車上當時有 10 多位乘客，最小的還只是嬰兒。這幫人看司機和婦人又吵又打 ，都事不關己，態度冷漠地不做聲， 任由他們打罵。當車子行駛在長江大橋時，由於那婦人的干擾，司機一面開車 一面用手隔開那女人的攻擊，於是車子終於失控了，公交車撞斷橋欄後就從幾十米高的地方跌落到長江裡面，車上的人無一幸免全死了。那位死去的司機姓冉和我哥哥同姓。

　　如果母親還在， 還剛好坐在那班車上，就不會有這樣的悲劇發生，因為她會站出來制止這樣的無理吵鬧，我惋惜我母親這樣有公義心，敢站出來說話的人沒有了，或越來越少了，因為社會不再有堅持公理的人來守護，就會越來越脆弱和沒有安全感，盡管那些守護的人也曾被人迫害，被不公平的對待，但他們心裡對人的愛卻不會冷漠，會燃燒到生命的終點。

　　母親啊，你離世 9 年，盡管你默默無聞，但我知道你是被上帝紀念的人，祂必原諒你的一切過失，記得你的義德而授予你生命的花冠，賜你生命樹的果子。祂必將擦干你的一切淚水，帶你到樂園裡說：「和我同住吧，我的兒女，」 那些為義而受迫害的人被稱為天主的兒女，這裡是真正的家和國度，不再有謊言和欺騙，不再有不平與欺壓。只有永恆的幸福與光明。你一生的痛苦都過去了，不會再有困擾，你只需在那裡等我。有一天我從塵世歸來，必再敲家裡的門，大聲地說：「媽媽 我回來了，開門。」

　　但或許您已經在我回家的路上迎接我了。如此，媽媽我合上關於您的故事，期待人們從你的一生有所領會。而我將不再悲傷，只將您的過世看作靈魂的新生，您將在樂園裡生活，如同蝴蝶從蟲軀裡蛻變出來，翩翩於花園裡的花朵上。

　　再見媽媽。我們會再次相見，永不分離！

　　女兒 2025 年 6 月 27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