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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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坦然地迈进深渊,在发光的荧屏内外,与薛西弗斯一同凝视那,被巨石遮住的悬日。

无趣之事不愿做,厌恶之事做不得。

下半年所获无非是:忠实对待自己的感受。存在主义的冷峻与傲慢并行,我对此表示怀疑,并尝试感受与世界的共在。

接纳自己往往是一个剥离功用性的过程,认识自我,不通过制度化地评判,不让此刻的状态被外在审视渗入,应然接受复杂和起伏的感受,直至自身多种形式的表达不再冲突。

这一年我学会:努力融洽而不是苟合,是需要充分的宽容的。在这宽容之间,我得以重新认识和感受自我。

从萨特到梅洛庞蒂,再到福柯;从存在主义到现象学,再到后结构主义。一路读过来,我所感知和理解的世界,因前人的智慧和不竭地思考,得以初建根基。先验的共感因权力结构的扭曲而失去它的沟通性,走过反复的批判,迫切地听前人高呼或低语,终于走向了现代性:具身的正义。

哲学曾经是我的救命稻草,高中的晚自习,或观星或读哲学,由此片刻逃避现实中的烦扰,又不觉时间浪费掉,然彼时对于“什么是哲学?”,仍然一头雾水。

图书馆的《酷儿理论》可以说是一切的启蒙,与它的相逢我称为“命中注定的巧遇”。它告诉我两件事情:我可以是谁,和我们是如何踏过石墙。也是在这本书里,我读到社会建构论,知道福柯。

同一年,我买来《福柯的生死爱欲》来读,又借汪民安《福柯读本》来看,前者围绕“濒死体验”来写,这曾让我十分不解,那时的我或许认为体验是“理性之外”的事,可如今却明了它的存在本身。

福柯的理论恰是对梅洛庞蒂的现象学进行了近乎完全的批判,但某种程度上,他仍然绕不开现象学的影响。

古希腊哲学充满悲剧,都在于“超越性”,思想者探求精神之独立,却发现精神无法独立于肉体存在。西哲对“超越性”的追求生发了科学和理性,前者颇具无神论的精神——持续不断地质疑,而对后者的追求却使之亦陷入狂热,如信仰神一般的狂热。

人仍没有走出神的阴影。

回到那个问题:“哲学是什么?”,我至今无法给出回答,但我却认为它的关键已无需探讨。哲学是另一个人努力摆脱神的证词,它无穷尽的批判,是对人与世界的持续探求,它无穷尽的变化,正是人对世界的流动感受。

加缪亦以冷峻的笔法书写存在主义,然我理解西西弗斯却不因主动性——这二战后重建时令存在主义名声大噪的证言,而是因为情。是不忍,这种情的不可割舍,让我即使知晓徒劳无功,却仍然妄图飞蛾扑火,推着巨石上山,再看它滚落。

我是酷儿,这是我为数不多愿意粘贴的标签。因为我是酷儿,我知道隔膜的感受,我知道被迫消化有毒规训的感受,我知道那些怀疑现实的感受,我知道那些跳动的心脏被剖出的感受。身为少数,我知道正常是多么狭隘,我知道二元是多么腐朽,我知道所有标准都浮动不停,我知道我们被迫做很多解释性工作,用以证明自身存在的正当性。

人类建不成巴别塔,因有些隔阂超越语言,然同一性并非是任一问题之解法。差异带来的痛苦我们看见,努赛贝说:“冲突双方不都是深陷于自己的悲惨遭遇,而对另一方的遭遇却熟视无睹,甚至充满敌意吗?对另一方的生活缺乏想象与共情,不正是巴以冲突的核心吗?”因这样的差异和忽视,仇恨在土地上空盘旋、蔓延。

然差异带来的缤纷我们也看见,世上没有相同的两片叶子,人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同一将一切都还原为一个没有质量的原点,然而生活不是概念,所有可以被名词定性在某一片刻的东西都不是生活,生活是连续地体验。

正如汉娜·阿伦特所思,时至今日,我这样认为:“理解她人是要去做持续不断地苦工”。

人生来要承担罪责,不是那口禁果,不因那对圣意的违背,而在于我们都曾为“正常”附和,在巨大的傲慢和残忍凝结出的社会里,先活成残忍本身,再察觉应努力剥除它,学着当一个人。有一个声音在心底告诉我,这是我必须承担的责任,有一个声音在心底告诉我,这是我想要追求的光明。

于是,我站在影院的入场口,看微弱的光如何渗入红色的椅子。于是,我坦然地迈进深渊,在发光的荧屏内外,与薛西弗斯一同凝视那,被巨石遮住的悬日。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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