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来西亚坐牢记④

6月5号吃完早餐，叫我们到下面集合。又重新给我们戴上手铐。一串一串，光着脚走向那个办公室。路面上很多小石子。 现在大家脚上既没有袜子也没有鞋子，光着脚在上面走。硌脚疼。

从移民局那边来了三个办事员。相当于提审，要搞清楚我们的基本情况。我们分成三组。那些女孩子分成一组。男人分成两组。提审女孩子的那一个办事员，是一个油腻大叔，自以为很幽默，但是一看上去你就知道他是个老色鬼。他不断的跟这些做妓女的女孩子们开玩笑。这些女孩子只好尴尬的陪着笑脸。他说什么我也听不懂。我们这边东南亚的男孩子大部分能听懂马来话，他们就跟着笑，然后向那边张望。然后那个老色鬼就拍桌子，大骂这些男孩子好色，不准我们向那边张望。大家只好低着头。

我所在的这一组，是一个女办事员。中年女性，有点文化，胖乎乎的，只会说马来语和英语。我大概排在第7个。轮到我的时候，用英语先问我的姓名，国籍。再问我有没有护照和签证，我把护照号码报给她，然后告诉她我有合法的签证。我说你们上网查一下，一切就会清楚了。然后她问我，你在马来西亚有没有朋友？我说有朋友。但是我不记得什么电话号码。联系方法在我的手机里。她还是挺负责的。她把我的手机找来了。让我和朋友联系。但是我的手机没电了。我告诉她我的手机没电了，能不能帮助我充电？充电之后我就能联系朋友了。然后她就摇摇头。说没有办法帮我充电，对不起，你的事情只能先搁置了。我心里觉得真是很遗憾，看来没有办法联系洪总了。

提审完了回来，正好吃中饭。从6月3号被抓以后，我已经30多个小时没吃东西了。打开饭盒，里面是一条巴郎鱼。另外配一个素菜。这些素菜有时是白菜，有时是豆角。素菜完全是水煮的。真的不好吃。没有筷子也没有勺子。所有人都是用手抓饭吃。我实在不习惯。每个人还发了一片西瓜。西瓜用一个小塑料袋装着。我吃完西瓜以后，就把这个小塑料袋翻过来，套在右手上，然后用右手抓东西吃。我把鱼吃完了。饭吃了一口就吃不下去了。觉得那个米饭就像锯木屑一样。吃完饭大家就走到后面的水房里，把剩饭剩菜倒在一个垃圾桶里，然后从水池里舀水，冲一下饭盒。没有抹布，也没有洗洁精。只是舀点水冲一下。好在这个菜没什么油水，还是比较容易冲洗的。冲洗完饭盒。就把这些饭盒一个一个摞起来。装在一个塑料筐里。这些饭盒在吃饭的时候都放在地上。现在又摞在一起。理论上说，地面上的细菌灰土，是完全有可能污染这些饭盒的。卫生情况实在不怎么样。但是你又能怎么样？有东西给你吃就不错了。

穆斯林不吃猪肉，印度教不吃牛肉。这样一来，在牢房里的伙食，永远只有鱼肉和鸡肉。那个鱼永远是一条巴浪鱼。那个鸡肉永远是冰冻的，干巴巴的，吃起来像木头渣渣。补充蛋白质是可以的。但是你想让它好吃，那是不可能的。

吃完中饭，两个小时以后，还会有一个下午茶。这可能是延续了英国人的传统。每个人可以喝一杯甜茶，另外发一个面包。或者发一小包饼干。一般饼干有5块。饼干挺好吃的。

下午6点钟，会吃晚餐。永远是鱼肉或者是鸡肉，加上一点蔬菜。一日三餐，还有一顿下午茶。每天可以吃4顿。听上去挺不错。但是真的不好吃。吃不下去。我每顿只吃几口米饭，可能就一两左右。不过那些做体力活的年轻人他们很能吃。他们吃不饱。刚开始我都是把剩米饭倒掉。后来我发现那些年轻人吃不饱，我就把剩米饭送给他们。他们就很高兴。

吃完晚饭以后，有一次Master。然后到11点钟以后，还有一次Master。每天最后一次Master是最折磨人的。有时候非常想睡觉，但是不敢睡，只能老老实实的坐着。Master的纪律是很严的。有一天下午，Master的时间，有一个留着一小撮山羊胡子的印尼人，跑去冲凉。被那个看守发现了，然后就让他站在牢房门口的栅栏后，看守把手伸进来，结结实实的给了他四五个嘴巴。

在牢房里有一件很尴尬的事情。就是拉屎。牢房后面的水房里，最后面有一排蹲坑。蹲坑的左右是有隔板的，但是前面没有任何遮挡。当你蹲在那里的时候，那些冲凉的、洗衣服的人，就能清楚的看到你。我们小的时候生活条件差，厕所里都是蹲坑，甚至连左右的隔板都没有。我读高中的时候，记得有一次，看见我们的英语老师和数学老师并排蹲在那里拉屎。两个人高谈阔论。英语老师很健谈，也很渊博，大谈普希金是如何为了爱情与人决斗的。当时我就觉得有点怪怪的。但是不太清楚这个怪异的原因在哪？后来过了很多年我才突然醒悟过来，那就是在那种臭烘烘的环境里谈论普希金的伟大爱情是不太合适的。但是在80年代以前，大家并没有意识到敞开式的厕所有什么不对。在我的印象里，大约80年代后期，我们开始使用抽水马桶。从那以后30多年，我就再也没有使用过原先那种敞开式的蹲厕了。

现在坐牢了。没办法。你只能蹲在那里。你只能重新适应。我深知坐牢之后身体健康最重要。虽然每天有三次供应饮用水，但实际上还是远远不够的。其他那些小伙子他们口渴的时候可以在厕所里接自来水喝。他们认为只要是流动的水就是干净的。我总觉得喝不下去。在这种情况下，必须保证每天有一次排便，否则就会便秘，会让你非常痛苦。关进牢房的第二天，我就找了一个时间，趁着水房没人的时候，蹲在那里解决问题。但是牢房里有100多号人，怎么可能让水房闲着。不一会儿就有人进来冲凉，洗衣服。我就觉得非常尴尬。就想早一点结束。可是越是着急，越是拉不出来。后来我一想，他妈的，人人都是要拉屎的。有什么好害羞的？再说我们从小不都是在这种蹲坑上解决问题的吗？这样一想也就放松下来了。我后来想，幸亏我们小时候经历过那种毛泽东时代的艰苦生活，否则的话这种坐牢的生活真的很难适应。跟我一起被抓的另外两个中国人。那个年轻一点的，是个00后，他就不愿意上这个厕所，10天没有拉屎，严重便秘。我说你就算拉不出来也应该在那里蹲着，每天蹲十几分钟，增加直肠的蠕动，然后每天多喝水，最后就能解决问题。他听了我的话，后来总算成功了，没有被屎憋死。

拉屎这件事情，还有一个大麻烦。就是东南亚国家传统上都不使用手纸，他们都是用左手捧水清洗屁股。我们进来的时候，要把衣服口袋里所有的东西都掏空。但是我的迷彩西装短裤有很多个口袋。其中有一个口袋，还藏了三张很小的面巾纸没有掏出来。我意外发现这三张面巾纸，真的是如获至宝。同时很后悔为什么当初要买这种小小的面巾纸，为什么没有买面积更大的面巾纸？如果是那种大块的面巾纸，一张就可以使用两次。而现在没办法了。每次上厕所，只用一张，最多也只能用三天了。三天以后，没有纸了。没办法，只能和大家一样，直接用左手清洗。不过我每次上厕所，都会带上我自己的那半块肥皂。结束之后，一定要用肥皂把手仔细洗干净。

发给我的那件红色的囚服，又酸又臭。但是我不敢拿去洗。因为每天6次master。必须要统一穿上囚服。洗了以后，如果没有干，Master的时间你就要把湿衣服穿在身上。我担心这样对身体不好。特别是晚上的时候。所以我先把自己的那件衬衣拿去洗了。下面的衣服只有一件西装短裤。这是万万不能洗的。洗了以后，就只能光屁股了。没有衣服架子。洗好的衣服，用力拧干。然后挂在窗户上。窗户上有一层粗大的铁纱网，有很多3cm见方的菱形网格，我们就把衣服领子，塞进这个网格中，这样就可以固定住了。整个牢房四面通透，空气流畅，所以衣服很容易干。我上午洗了衬衣，下午四五点钟就干了。那件红色的囚服，我忍了它四五天。最后实在受不了，还是洗了。因为每天晚上睡觉都很冷。这个时候我已经严重咳嗽了。Master的时候，我就穿着潮湿的衣服，加重了我咳嗽的病情。好在第二天早上，它就干了。另外那两个中国人，坚决不洗衣服。浑身发臭。一直坚持了15天，最后终于还是把衣服洗了。

水池里面的舀水瓢，堆积了厚厚的一层陈年老垢。我研究了一下，这一种老垢，其实是肥皂的油脂。牢房里发的肥皂，质量不好，皂化反应不完全。洗完手之后，手上会有一层油。这层油飘在水上，就会逐渐沾附到舀水瓢上面。经年累月之后，舀水瓢看上去就非常肮脏。我觉得实在是看不下去。我就从墙上抠了一小块水泥下来，拿着这一小块水泥，把舀水瓢上的脏东西刮下来。经过我一天的操劳，我把几个舀水瓢上的脏东西全部清理干净了。我自己觉得很有成就感。（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