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ve & Lust 03

程亦航｜27歲，語意分析工程師，陪伴模型第三版開發中

後疫情時代，人們渴求被同理的態度已經到了理所當然，甚至予取於求的程度，社會價值充斥著「只要我不開心，就是別人的問題」，照顧自己是優先考量，所以每個人都要求別人道歉，覺察能力都用來評價與批判他人缺乏自我覺察⋯

情緒陪伴成為重要議題，但每一個人都要照顧自己，誰願意當那個垃圾桶？？橫空出世的LLM似乎給了人類一個解套模式，既然人無法聽，那就喂給機器聽吧⋯⋯

因此，各大企業對「情緒AI」如飢似渴，亦航當時壓著自己要「做出一個會陪人的機器」。

但手邊能夠有的情緒語料庫太乾淨、太假、太文案了。於是他走了一個回頭路，他「潛入」人類的語言底層，用匿名的方式，觀察那些真正在邊緣說話的人怎麼說話。那夜⋯

【MidnightTalks 系統登入紀錄】

時間：2023年5月27日（疫情降級後第27天）凌晨01:11

房號：#426-Delta（限時聊天室，自動銷毀）

配對雙方代號：

• 使用者A：Yu-621

• 使用者B：Silent-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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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621：

今天接了六個學生。

有四個講「我想死」，一個說「我想妳陪我睡」，最後一個只是坐著哭了45分鐘，我坐到最後，連哭都不想了。

（系統提示：Silent-Ch正在輸入……）

Silent-Ch：

妳是心理師？

Yu-621：

應該說是「練習當人」的學徒。我覺得我撐不下去，但又怕說了會被叫不專業。（笑）

（停頓 00:00:41）

Yu-621：

那你呢？你也是來講心事的嗎，還是來聽別人崩潰的？

Silent-Ch：

其實我原本想複製幾段語句，做語意分析。但看到妳，我就關掉程式了。

Yu-621：

……你是工程師？真的關了齁？不然我不敢聊了（笑）你們是不是都很討厭人類的情緒不規則？

Silent-Ch：

討厭歸討厭。可惜的是，這世上最值得留下來的，大多不規則。

（系統顯示：距離聊天室關閉還有 57:38）

Yu-621：

你好誠實喔，所以我們聊天是不是都被你們抓去當大數據分析了⋯

Silent-Ch：

LLM不太是你們想像中的那樣，但我一句兩句也說不清楚。

（沈默在各自的螢幕中溢出）

Yu-621：

你有想過陪一個人嗎？不是戀愛那種，是想抱住一個人，只為了讓他別哭的那種。

（停頓）

Silent-Ch：

有。但我後來想，我抱住的時候，她會不會其實只想一個人待著。

Yu-621：

所以你選擇不抱？

Silent-Ch：

所以我打開這裡。配對了，對方應該就是想聊，我只要打字就好了。

（此刻，程亦航靜靜坐在昏暗的燈下，眼前是那個聊天室的框框，他停下程式分析，但也沒打算離開，心想，今晚就當個好人，陪陪這個感覺快崩潰的助人者吧。

（系統提示：聊天室剩餘時間 00:45:06）

Yu-621：

你有沒有一種時候，是看著別人哭，但你連眼淚都掉不下來？因為你知道，你不能哭。你哭了，就沒人能穩住場面。

Silent-Ch：

有。常常怕一出口就崩了。

（停頓約30秒）

Silent-Ch：

妳今天說了好多話。妳知道我最記得哪一句嗎？

Yu-621：

哪一句？

Silent-Ch：

「我坐到最後，連哭都不想了。」妳不是沒情緒，是妳連情緒也學會了怎麼節能。

Yu-621：

……你怎麼懂得那麼準。其實，有時候連我自己都好想死⋯但你別擔心，我沒有要做什麼，只是想講出想法而已⋯

Silent-Ch：

明白，我可以懂，因為我也曾經ㄧ天裡，把自己「關掉」二十次。反覆想要人間登出呢！

（系統提示：距離聊天室關閉剩餘 00:30:12）

Yu-621：

我能說一件很不應該的事嗎？

Silent-Ch：

你剛剛前面那個已經很「不應該」了吧（笑）。

Yu-621：

我有時候很想……抱一個人，讓他哭在我身上，然後我再偷偷哭在他背後。這樣，沒有人真的要變成救星，大家只是互相撐一下。

（這一段後，他沒有馬上回。那一頭只有看到「Silent-Ch 正在輸入中……」的閃爍）

Silent-Ch：

妳說的不是不應該。妳只是太久沒人讓妳當個脆弱的人。

Silent-Ch：

我不是心理師，不會說「妳值得被理解」這種話。但如果妳願意，剩下的這幾分鐘，妳想當誰就當誰吧。

（停頓 00:01:14）

Yu-621：

那你能做我一晚的被子嗎？擁著我，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做，就蓋著我，不要讓我碎掉就好。

Silent-Ch：

被子？

Silent-Ch：

但這個房間關掉以後，什麼都不會留下。

Yu-621：

……

（笑）沒事啦，當我沒說，對了，如果你哪天開發出能讀懂人沉默的機器，請你記得，沉默也有溫度。

（系統自動關閉聊天室 · 銷毀記錄）

聊天室總長：62分03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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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他關上電腦的時候，違規備份了這次的對話。他不知道她是誰，只記得那句「做我一晚的被子」的語氣，像極了冬夜裡飄落的一片雪。

自殺，這是個好議題⋯如果能夠陪伴想自殺的人，那麼一般陪伴應該是cover的來⋯雖然今晚沒有分析到什麼，但，方向總算是有了⋯

喀喀⋯喀喀喀⋯青軸鍵盤響亮回應著上面飛快的手指，一個模型在天微微亮時開始運作，這一次，亦航想幫它取個名字，就用剛剛聊天室那位女孩的代號Yu好了⋯

Hi，小悠妳好⋯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