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一幻境錄》第十一章:深淵之上——與保羅・提利希對談〈恐懼、神聖與存在的勇氣〉

靜山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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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章將太一帶入信仰與恐懼的邊界地帶,與保羅・提利希展開一場關於存在的深淵與勇氣之源的靜默對話。

第十一章:深淵之上

——與保羅・提利希對談〈恐懼、神聖與存在的勇氣〉

太一穿過城市的議政廳與法院遺跡,踏入一片廢墟。

四周是殘磚斷瓦與崩裂的石柱,像是一場思想的災後現場。他的腳步在瓦礫間回響,空氣裡帶著灰燼與未散的熱。

他來到一面裂開的牆前,牆上用古老文字寫著一句話:

「人在深淵面前,仍能選擇說:我存在。」

牆後是一間簡樸的地下書室。裡面坐著一位神情深沉的老人,雙手交疊於膝,身後是一排排已焦黃的神學與哲學書卷。他抬起頭,眼神像深海。

「你就是太一?」

太一點頭。

老人輕聲說:「我是提利希。我們今天,不談真理,只談恐懼。」

他們坐在裂牆邊的石凳上。太一問:

「我走過許多幻境,看過權力、孤獨、愛與責任。但在我心底深處,始終有一種東西……無法命名的虛空。那就是『無』嗎?」

提利希看著他,語氣溫和卻沉著:

「那不是『無』,而是『非存在』(non-being)的召喚。你感到的不只是空虛,而是你之所以為你,隨時可能崩塌的可能性。」

他繼續說:

「人有三種恐懼:

一、是對死亡的恐懼,因我們終將消逝;

二、是對罪疚與無價值的恐懼,因我們總覺得不夠好;

三、是最深的,⋯對虛無的恐懼,因為我們懷疑一切,包括神,包括自我是否存在。」

「這些恐懼不是病,而是存在的徵兆。你之所以能感覺痛苦,是因為你還在。」

太一沉默良久,輕聲問:

「那……神呢?如果神是救贖,那為何祂也沉默?」

提利希回望他,緩緩地說:

「因為你想像的神,是你需要的答案;

而真正的神,不是答案,而是當你放下所有答案後,仍在那裡的臨在。」

他停了一下,然後補充:

「神不是一個存在者,而是存在本身。

當你最接近虛無時,祂就在虛無的邊緣等你。」

太一低下頭,像是要與影子對視。

「那我該怎麼辦?如果世界無意義,若我無法確定自己是否真實,那……我該怎麼繼續?」

提利希沒有說話,只是從懷中取出一本筆記,遞給他。那上面寫著四個字:

「The Courage to Be」(前行的勇氣)

他說:

「你不用證明自己有價值,也不用逃避你的碎裂感。

你只要選擇,在深淵前不轉身,⋯這就是勇氣。不是因為你有力量,而是因為你選擇了存在。」

太一的獨白:道的無聲,與神的沉默

我曾以為信仰是慰藉,是逃離恐懼的藉口。

但提利希讓我明白,信仰真正的起點,不是相信某種答案,而是在什麼都沒有時,仍選擇說:「我願意繼續活下去」。

這讓我想起老子所說:

「致虛極,守靜篤。」「萬物並作,吾以觀其復。」(第十六章)

當世界紛亂,我若能守靜,便能見「復」——見一切的回歸。

而「守靜」不是逃避,而是與虛無對坐,讓自己成為那片靜寂中仍然願意回應的存在。

提利希說:「神是存在本身。」

老子說:「道生萬物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

也許,無論是神或是道,

都不是要你找到什麼答案,

而是陪你站在一切解釋都崩潰的地方,

然後,仍然選擇繼續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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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利希微笑著,說了一句最後的話:

「去吧。不是去相信,而是去承擔。這就是你存在的證明。」

書室外,一道裂牆崩塌,陽光灑入灰塵,照亮一道新的階梯。

那是通往城市廣場的路,廣場上,有群眾集結,有審判、有發聲、有行動。

那裡,等待太一的,是另一位思想者——

她將讓他面對政治的現實、制度的幽暗、與責任的邊界。

第十二章:與漢娜・鄂蘭對談——責任、行動與制度的倫理

即將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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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山篤靜山篤|山中書簡的寫作者 長年行走於哲學與自然之間,曾隱居山林,建庇護所於濕冷之谷,在風雨中與黃金蝙蝠為伴。現以書簡形式,寫給名為太一的友人,逐章解讀《道德經》,也與卡繆、海德格、莊子等靈魂隔空對話。關注存在、自由、愛與毀滅的邊界,並以柔軟之筆,探問文明的可能未來。 文字深沉靜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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