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历史版本和 IPFS 入口查阅区,回到作品页
蟲蟲的夜間模式
IPFS 指纹 这是什么

作品指纹

我的媽媽

蟲蟲的夜間模式
·
·
溝通是一輩子的課題,尤其是要說出明知對方不愛聽的話。

還記得我在第一天的故事中提到過我的媽媽嗎?她是家中最小的女兒,上有1個姐姐和3個哥哥,其中1個哥哥在年幼時意外離世,還有1個哥哥早就移了民到外國,一年只在農曆新年時通一次電話。其實媽媽也不算是最小的孩子,因為早逝的外公在內地有1個私生女,不過沒有人想和這個同父異母又居於異地的妹妹聯絡。

媽媽在我出生後就沒有工作,她除了照顧我外,還擔起了照顧她母親我外婆的日常。每個星期日,她都會遠征探望外婆,來回近3個小時的車程,風雨不改。她的孝順上天都看在眼內,外婆老眼昏花、她曾經最愛的外孫們也快記不清時,她仍只記得我媽媽,喊着她的乳名,就這樣外婆90歲了,我們都做好外婆隨時上天堂的準備,豈料,她哥哥我舅舅,先去世了。沒有生病,沒有意外,就是自己的選擇。

媽媽很冷靜,至少在人前的她是。夜深人靜,她總愛在洗澡時哭出來,期望水聲能為她作掩護。可是,她再次失去哥哥的撕心裂肺,輕輕的水聲又怎能承擔。但媽媽不能倒下,因為她成為了舅舅的遺產承辦人,也要為他處理身後事。遺產承辦人這份「臨時工」不易當,詳細的我也不了解,只知法院要求她遞交與舅舅的關係證明,她只能回老家翻箱倒櫃,找出自己與舅舅的出生證明文件,印着同一對父母親的名字,再找出外公外婆的身份證,又要找到其他兄弟姊妹們,填寫表格證明媽媽是合法的遺產承辦人。總而言之,就是荒亂就是累。可是沒有辦法呀,長姊說「妳最受寵當然是由妳做」,兄長說「我在外地不想理」,「妹妹」說「妳來內地找我吧我走不開」。誰都在期待飯來張口,期待我母親辦好一切,錢就會到他們的户口。

而我媽媽,默默承擔了這一切,與此同時對我和外婆也是照顧有加的,我是真的很佩服她。好不容易處理好一切,已經是舅舅去世後的兩年。外婆92歲,在睡夢中踏上彩虹橋了。又是一個洗澡的夜,她哭得更凶了,這次,我忍不住等她出來的時候給她一個擁抱,這是當時我唯一能做的了。這次,以上的遺產承辦步驟大致重複一次,肩上繼續是來自兄弟姊妹們的過重期待。

某一個清晨,她姊姊我姨母打了電話給媽媽,一開聲就是哭腔。原來她剛被解僱了,又來哭訴自己有多可憐有多辛苦,訴世界不公,訴她沒有我媽媽般「好命」,又訴自己全身都痛。這些話,連我都聽過數十次,不難想像我媽媽的耳朵早已聽出繭兒。平常的她都會讓姨母慢慢說,因為姨母從來不會想方法改變自己的現狀,而是只想借意暗諷我的媽媽。但這次,媽媽早已因遺產承辦身心俱疲,她腦海中的弦線要斷了。

「妳夠了!天天都在訴苦能改變甚麼!妳不累我也累,我也過得不好,只是我不像妳,我不會到處說。妳到底在期待甚麼,哥哥的遺產也分給妳了,用來看醫生治痛症不就好了嗎,是妳自己不想看醫生是我的錯嗎!我不想再當樹洞了!」

媽媽笑了,她反抗了,她就像一條堵塞已久的喉管,疏鬆了。從外公離世,媽媽在過重期待中掙扎了二十年,她活成現在堅強通透的她,但我也想她間中安慰一下自己內心的孩子。過了幾天,姨母像沒事般打來說些有的沒的,大概是姊妹們的和解方法。這次,媽媽談了5分鐘電話,姨母還想再說,可是媽媽說:

「姐,我有點累了,不說了。」

然後,她安躺在沙發上,看着韓劇,享受着自己透過說「不」得來的「Me Time」。

CC BY-NC-ND 4.0 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