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那个潜山人

爷爷在我初五离开潜山前往启东的时候突然脑溢血病倒，我起初不知，知道时也大吃一惊。父亲在初六时候双目已经哭肿，母亲也沉默不语。我自幼年随父亲前往芜湖，幼儿园毕业亦随父入江苏启东，此后我便在启东学习生活12年，潜山之事便更是少有关心。我以来不关心家事，与家人的联系也仅限于过年回家探亲的几天，即使是本地的亲人也少有沟通。一言之，我不清楚我的家乡，我不了解我的亲人。

遂萌生回潜山照顾爷爷的想法，初六父亲浅笑，说，你懂什么，你根本就不会照顾人，搞不好你还要爷爷照顾。母亲也劝我不要回去，于是我也没有在说什么。

初七，父母又改变了想法，他们倒是希望我回潜山，我本人又有点不情愿了，但是好歹是家族之事，出口之言，遂从命。

正月十二，我穿越千里，来到了医院，爷爷躺在病床上，双目紧闭，但是一看到我来了，便双目顿时有神了起来，笑容也从脸上展开，爷爷的耳朵很不好，我们交流起来很困难，不过他会少问问题，我想，他的世界是很孤寂的，若是一桌子人在吃饭聊天，他只是一人在桌子上吃饭。

我的到来，使得二父稍微得以有了时间去处理家中之事，正月十三，二父便回家处理家事。我照顾爷爷时，我战战兢兢，生怕吊水吊完了还没有发现，爷爷相反十分镇定，打针吊水也十分配合。我与爷爷的交流很少，他的耳朵实在不好。

病房一共有三个病人，一个老奶奶，我爷爷，和另外一个老爷爷，另一个老爷爷身体已经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全程都是他的两个儿子护理。老奶奶是急性肠胃炎，但是她是比较健谈，她的老公和女儿，儿子会看护他。爷爷一般都是躺着，也不说话，坐着也不说话。

男人们到了年纪，就喜欢谈论政治，老爷爷的儿子们与老奶奶的老公与二父，会把解放后的共和国历史谈论个遍，我选择在旁边静静倾听，老奶奶是有文化的人，她说的话令我十分深刻，她年轻的时候，当过秘书，跟着汽车，飞机跑来跑去，走南闯北让她看到了县城看不到的东西，她当年发誓只生一个小孩，那时候只生一个小孩就跟现在的不婚不育一样逆天，但是迫于家庭社会的压力，她还是生下了一男一女。

我问她，你觉得生多了还是少了？她说，生少了，还要生。她跟我强调，钱是会溜走的财富，但是儿女不会，儿女永远都是你的财富。后来，整个病房的人，都问我要生几个，我笑着说，有能力就生，没能力就不生。我生怕卷入老人们的谏言中，于是采取了中庸的说辞，幸运的是老人们没有给予反驳。

老奶奶还跟我说：现在社会也是，别看现在年轻人叫着不婚不育，等他们老了，躺在我这个床上，他们就会开始后悔……只要是脑子没有问题，小孩子都是养得起的。我一言不发，不敢发表言论。

老人们的嘴中，“死”这个字说出来轻描淡写，说完后他们就会吐槽当代葬礼：费钱费力。他们说，毛时代，村里死了人，大队里只要一起开大会哀悼，吃顿饭，就没事了，不像是现在的请道士，扎纸花，走乐队等等等等，接着，他们开始怀念起毛时代，我继续保持安静，不敢苟言。

晚上，我从医院返回住处，返回的路上，我看到了很多求生的眼睛，还有很多被摧残的躯体，那是一个健康人无法想象与承受的，我是害怕的。他们瘦骨嶙峋，面黄肌瘦，我很久没有看到人们真实的笑容了，医院里弥漫着苦中作乐的笑容，慢慢地笑声散去，病人们看着吊瓶变空。然而医院外面，有人不爱惜身体，不断消耗自己的健康。

返回住处，住处是一个胡同，我住在2楼那里的人们都用着两个水池，我打算去洗衣服，天黑，有一个老奶奶在洗碗，她用了两个水池，见我来便腾出一个水池，于是我便有了地方洗衣服，我告诉她我回潜山的来历，她轻声轻语的说：哦哦，那就好啊，年轻人是要去学学照顾人。

我不知道从何时起，年轻人变成了不懂事，自私，自闭，不讲话，不会照顾人，只会享受叫苦的代名词，但是我反过来想想，好像带给年纪大的人，年轻人就是这种印象，就像老人给年轻人的印象就是，油腻，封建，行动缓慢，不懂的变通，不懂时尚，跟不上时代的代名词。

翌日，二父出理事务，我在病房照顾爷爷，爷爷突然跟我说：“你奶奶还不知道这件事。”奶奶当然知道这件事，家中还有我一个哥哥，爷爷的病情整个家的人都在牵挂，然而他却并不想让奶奶担心，我拨通了家里的电话，爷爷奶奶在电话面前喊来喊去，整个楼层都是他们的声音，讲了才两分钟，内容不超过吃饭穿衣。

自我到医院开始，爷爷就已经可以下床走路了，也可以自己上厕所，其实我并没有帮多少，更多的只是陪伴。而我感受，有时空的错落，年龄的代沟，最深的是病人与病人家属的眼中的求生欲。

明日，爷爷将康复出院，潜山我也呆不了几日，这个县城，十年前如此，二十年也是如此，街道越来越宽，门面音乐越来越潮，人们的路越来越窄。